答应了二姑娘的要求,用最小的瓢崴了十八瓢高粱米送到老黑家。二姑娘也不敢马虎,在家先练习两遍。有些词她忘了,有些词她根本就不会,闭着眼瞎编一些,哭着顺口了,便胸有成竹地去了马文家。
刘屯人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人死后也不太平,在通往阴间的路上到处是荆棘,处处有恶鬼挡道。阴魂在通过十八道关口时,必须买通守关厉鬼,这就需要钱。这种钱不能用阳间的货币代替,只有烧黄纸,黄纸烧成灰变成阴间货币才有效。哭包人每哭一包,随手烧一卷纸,把纸灰包起来,放进亡者旁边的泥盆里,这就表示冥币送到亡者手中,再由亡者在阴间实施贿赂。
二姑娘坐在王召弟的身边哭唱:“大路无限长,天空无限高,灵魂瓢幽幽,阴间走一朝。”唱到这,她把手中的纸用烛火点燃,放在地上烧着。又哭唱:“烧了第一包,前面关卡到,扔下买路钱,放她走大道。”二姑娘把烧完的纸灰包好,非常慎重地摆在泥盆里,又继续哭唱:“天空星光照,江河水滔滔,长虹跨两岸,卫士凶又彪。”她烧纸,又哭唱:“烧了第二包,魂灵要过桥,交了过桥费,她又过去了。”
……
二姑娘哭完十八包,如卸重负,看着风吹飘舞的烟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告诉马文:“这盆灰千万保存好,在出殡那天,让马向东在街上把灰盆摔碎。”还特意嘱咐:“必须一次摔碎,否则,王召弟的魂灵就走不好,对摔盆人不利。如果死者的魂灵生了气转回来,马家以后要出乱子。王召弟是因为她丈夫占别人媳妇的便宜气死的,就怕再有人占你马家媳妇的便宜,出了麻烦事,还得破财免灾。”
二姑娘说出这样的话,马文极为反感,也看出二姑娘还要勒索他。他当着二姑娘的面对马向东说:“一个屁灰盆,用点力气就摔碎了,省了两瓢高粱米,我给你闷干饭,没屁钱用她破这破那的。你要摔不碎就是屁蛋,以后当王八也没人管。”
来马家吊唁的人不少,都在灵前烧了纸,表达对亡者的思念,和马家有些交往的妇女还要大哭一场。李淑芝也来吊唁,她跪在王召弟灵前,默默地拿出烧纸,慢慢地把纸烧化,两串真情悲痛的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流,她非常谨慎地用手擦掉。不知是怕别人看到,还是怕惊动刚刚上路的亡灵,她做的一切都是无声无响。李淑芝烧完纸,刚要起身,突然被守在身边的王淑芬紧紧抱住,两个女人抱头大哭。
灵棚被寒风吹得摇晃,挽联飘摆,豆油灯挣扎着,烧过的纸灰被吹着在墙根旋转,女人的哭声格外悲泣。
出殡选在清晨,马向东接过灰盆举过头顶往地下摔,不知是心里紧张还是其他原因,一个瓦制灰盆竟没有摔碎,气得马文用脚踹,飞起的烟灰沾满全身。
灵车上了街。马向东举灵幡,马文跟在车后。走到何荣普家门口,马向东突然停下来,马荣命令吹鼓手对着何家用力吹。
何荣普家房门紧闭,连院门也用绳子绑着,尽管灵车停在门前,鼓乐喧天,何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当地习俗,灵车从家门口路过,是很不吉利的事,通过前各家都往门口撒草木灰,以示祛邪免灾。灵车通过时,也不吹打哭叫,根本没有停在他人门前的道理。马荣这样做,是想惩罚何荣普。
自从得知王召弟病重,何荣普夫妻处在悲哀和恐惧之中。何荣普在家里发脾气,在队里却是一声不吭,常常一个人蹲在道边发愣,稍有一些响动,都会把他惊起。肖艳华更是感到自责和无奈,她流泪,泪水洗不去委屈和耻辱。她感到下腹胀痛,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就要临产了。肖艳华生过几个孩子,大多夭折,面对即将出世的小生命,她并不高兴,而是多了恐慌和忧愁。
王召弟出殡的前一天,一个小生命在何家降生了,肖艳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婴时,她的心一直往下沉。痛苦折磨她的身体,悔恨啮咬她的心灵。她俯视孩子,泪水不停地往下流,她从心里呼叫:“我做了孽,上天都不饶恕,生下这个孽种,难道还要让罪孽在何家扎根吗?”
肖艳华非常明白,这女婴是马文播下的种,从面容和脸型上看,几乎成了马文的再版。这一切,何荣普也看出来了,他呆坐在妻子身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孩子。肖艳华心里有愧,把孩子推到丈夫跟前,泣声说:“这是个孽根,你把她送到乱坟岗子,在大柳树旁边,挖个坑埋了吧!”
一直沉默的何荣普突然抬头盯住肖艳华,痴呆的目光中流露出极大的愤怒,他拍打自己的前胸,用极其痛苦的声音说:“你不要再提乱坟岗子,更不要提那棵大柳树,行不行,行不行啊?”
肖艳华惊讶地看着丈夫,何荣普慢慢地低下头,声音变得无力:“大柳树下埋着一个不知姓名的淹死鬼,咱家的灾难都是他引起的,坑死我了!别提它,别再提它。”
肖艳华理解丈夫的苦衷,深知丈夫遭人欺负是和那个淹死鬼有关,她见丈夫仍然盯着孩子,怯声说:“要不把她送人,她好歹也是一条命,给她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