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生必须住校。 每当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铃声响过之后,学生们就蜂拥而出,相同方向沿途各村的学生就相互呼唤结伴而行;一身轻松、一脸喜悦地踏上回家的路。每到一个村口,再见的告别声就此起彼伏。家在远处的同学充当护卫队,而走向西南方向离学校最远的就是马跑泉的学生。
农村的土路凹凸不平、弯弯曲曲,路两边的秋庄稼郁郁葱葱、永无尽头。马碎牛觉得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就像是穿过一条无始无终的绿色管道,心情因视野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而格外烦闷。这让他常常联想到未出茧的蚕蛹和西游记里记载过的捆仙绳;环境让他发狂,不由得就产生一种要撕裂束缚的念头。
中学的课程太繁重了,尽管住校失去了许多玩耍机会,尽管身边有一个非常愿意帮助他的赵俊良,但那突如其来增加的多门功课却让他难以应付。生活变得与小学时完全不同,变化之大仿佛是一步跨入了成人世界。无忧无虑、信马由缰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代之而来的是每天大约七个小时的文化课——这还不包括那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晚自习。
生活太苦闷了。
然而最大的问题却来自柳净瓶。这个比马碎牛小一岁的女生无论从那方面看更像是他的大姐姐。她更正马碎牛俄语发音的错误、她指出马碎牛数学计算上的疏漏、她提醒马碎牛遵守课堂纪律------她声音柔和、语气委婉,她面带微笑,不让马碎牛觉得难堪;她做的是那样完美,以至于让说话从不考虑的马碎牛无法傲气地拒绝她的每一个帮助和规劝,更不要说发泄郁结在内心的不满了。
在马碎牛看来,造成自己学习上的那些错误全都怪她。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干扰。她磁铁一样坐在身边、她身上淡雅的气味、她上课听讲时的专注、偶然展露的对于课文理解后会心的微笑——甚至她毫无声息地静静坐在那儿都让马碎牛分心。
最糟糕的是他对谁也不能说,只有把苦闷憋在心里。
周六下午回家的路上他才能喘口气。然而烦闷总是要宣泄的,于是憋闷了一周的不快就成了做恶的借口。他手里握着一把宽大锋利的刀子,那是用一把折断了的镰刀改制的铅笔刀。一路上见啥削啥,见啥砍啥。把心中的压抑通过刀锋宣泄出去。他手里平端着刀,削掉了谷穗,腰斩了包谷,劈开了蓖麻,凌迟了小豆。姜旅曾据此写过一篇做文,题目叫“马碎牛为害乡里”。虽然里边有一句“国人皆曰可杀”的话受到了语文老师赵希恒的质疑,但文章总体还是受到了表扬。赵老师说他写的有理有据,层次分明,结构完善、形象生动。还把这篇作文作为新生范文在各班传阅。为此,害得马碎牛好长时间不敢握刀。
每到星期天下午,五个人又得背着沉甸甸的馍袋返回学校。此时马碎牛是又急又怕。他急于到校,却绝不承认是为了尽快见到柳净瓶;他又怕到校,只是不愿重复那繁重的捆绑式的学校生活。
在走向学校的两个钟头里,心情郁闷的马碎牛总是抢过赵俊良的馍袋,连同自己的馍袋绑在一起,往肩上一抡,一前一后地背着。赵俊良要和他换肩,马碎牛说:“再不要作假了!你要还想长个子就少说客气话。发挥你的特长:讲个故事。”
又开始上课、又坐在了柳净瓶的旁边;马碎牛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成了一架完全被动的学习机器。俄语?这简直就是天书。他坚信此生不会有幸站在莫斯科的红场上,学习这种绕口的语言纯粹是浪费时间。而生物课让他感觉就是在研究一大堆形状怪异、大小不一的虫子以及谁也看不见的细菌、细胞。他觉得与其把精力放在研究这些低等生命上,倒不如多生产些农药:漫天一撒、干脆利索、一了百了。四十五分钟里耳朵灌进的全是这些无聊的东西,经常是一堂课下来,他浑身都痒。马碎牛有些奇怪,这些味同嚼蜡的课程,为什么赵俊良——还有身边这个时时刻刻都在干扰自己听课的柳班长,却对每一门课程都学得那么投入、那么认真?赵俊良是本百科全书,他爱学习并不奇怪——谁让他的肚子装的全是知识呢?但聪明美丽的柳净瓶为什么对生物课上讲的那些虫子也非要搞的一清二楚呢?他不理解,他觉得她有些怪,不像个女生。而他自己却只爱上两门课:体育和历史,对于政治和语文课他也只喜欢里面带有故事色彩的部分。除此之外的课程他全无兴趣,经常是听着课就睡着了。
据秃子最新统计,六七级甲班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有过上课睡觉的经历,而且所采用的睡觉方式也如出一辙。马碎牛无师自通地延续了前任学生梦见周公的典型姿势,他打开书本让它立在课桌上,然后躲在书后两臂一盘,侧着头一枕,很快就入睡了。尤其是当生龙活虎的体育课后接着的那堂课如果不是历史或语文的话,他不但能很快入睡而且鼾声顿起!每当这种时候,坐在身旁的柳净瓶总是不被注意地提醒他——但也只是用胳膊肘轻轻撞他一下——只求他不打呼噜、不被老师发现后受到惩罚。每当这时,马碎牛就会睁开睡眼惺忪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