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着马碎牛的脚步下了渠岸,两人又走上了北去的大路。
看到赵俊良情绪低落,马碎牛不满地说:“你咋像个女人?死个青蛙麽,就多愁善感的?走,我领你去散散心,咱去‘追’鹿中原”。
赵俊良很惊讶,烦闷与不快一扫而光。本来已经觉得农村生活比起城市来是更加丰富多彩的了,忽然听到有梅花鹿还是觉得神奇。他顾不上纠正马碎牛成语中的错误,急忙问道:“这附近有梅花鹿?”
马碎牛嘿嘿一笑说:“有辘轳——那来的梅花鹿?只有狐狸、狼、野兔和獾。大白天咱俩能碰见的就只有野兔。”
赵俊良有些失望,说:“人们都说‘跑的比兔子都快,’可见那东西的速度。你我这两条腿能撵上兔子?我看恐怕是‘望尘莫及’。再说咱又没狗,指望啥‘追’鹿中原呢?”
“追它干啥呢?塬上的兔子都成了灾了,你当只有一两个?一会儿埋伏到沟道边,兔子出来了我拿箭射。”
赵俊良有些怀疑马碎牛的箭术——认识时间不短了,既不见他射下过空中飞鸟,也未见过他射倒过地上的走兽。要说射兔——快如闪电的狡兔——他真不敢相信马碎牛有这本事。但饥饿的肚皮对肉食的渴望却也让他怀着侥幸的愿望和愉快的心情欣然前往。
马碎牛突然不走了,他愁容满面地看着赵俊良。
“咋了?赶紧走麽!打住了兔子今晚就有肉吃了。”赵俊良急切地催促着。
马碎牛痛苦不堪地说:“不打兔子了。‘生命是宝贵的,眼看着一只益虫鲜活的生命就要被夺去,’我们的心也就成了石头了。”
赵俊良不好意思地笑了:“惭愧,看来我真是有点虚伪。”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这几年生产队只种粮食不种蔬菜。批评种菜是搞副业、是背离了“以粮为纲”的教导,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是毒害群众革命意志的毒草。于是在人民公社的大田里就没了蔬菜的身影。马跑泉村为了解决社员吃菜问题,各个队都选择隐秘的地块或多或少地偷偷种上一亩半亩,但总有人去公社举报。于是,公社就派人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年年割、年年长,血淋淋地割了一茬又一茬。割来割去的结果,就是队长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换来换去总是那几个人;走马灯一样。今年二队在大田深处的水井边偷种了半亩韭菜,长势十分喜人。每茬韭菜长成,每户也只能分得二三两,等真正上了菜板,也只能当葱花用。
奶奶的饭越来越难作了,本来粮食就不够------
清晨的原野空气清新,微风吹来一阵阵甜甜的草香。那香气淡雅悠长、令人陶醉。悬挂天空的太阳脸盆般大,躲在一层薄薄的白云后边,染红了白云也模糊了各自的界限,远远看去像一个大蛋黄漂浮在漫无边际的蛋青中。太阳在慢慢升高,云彩在缓慢移动,天上的图画也越变越绚丽、越变越迷幻。渐渐地,太阳小了,色彩淡了,轮廓越来越清晰了。当头顶的云彩像剧场的大幕彻底退向两边后,太阳霎那间把它那柔和的、橘黄色的光芒撒遍了大地。
又是一个好天。
赵俊良想抓住时间谈正事儿,但他始终没有机会张口。
马碎牛精神极好,一路上高声唱着秦腔。他喜欢用秦腔来抒发自己未来的想象中的英雄壮举。稍嫌稚嫩的嗓音倒也字正腔圆,过分认真的表情演绎着曾经的历史传奇。忽而高亢、忽而委婉的唱腔在寂静的清晨显得空旷而飘荡,以至于赵俊良都觉得很提精神。伴随着秦腔的唱腔和美丽的清晨,使他有一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被洗涤一清的感觉。
他也不急于谈正事儿了。
“为王的坐椅子脊背朝后,没料想将胸膛放在前头;你大舅你二舅都是你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赵俊良听完就笑,说:“全是废话。”
马碎牛不恼,笑嘻嘻换了口吻。只听他忽男忽女,忽而对白、忽而唱腔,古古怪怪地吟唱道:“‘强盗,你回来了?’‘回来了,不回来难道死到外头?这是谁家娃?’‘他是你儿子,三岁了。’‘我出门五年,娃咋才三岁?’‘哎,强盗,你听我给你慢慢道来。那一日你出门去江夏,门前来了个念书娃。他看奴来奴看他,我两个进屋捏娃娃。一捏捏到九月八,生下一个肉疙瘩。算你祖上积了德,传宗接代有了他。’‘开口我骂念书娃,敢到我家捏娃娃。你狗日还是吃了亏,生下个儿子把我叫大;你出门不怕人笑话?’”
赵俊良吃惊,问:“你从那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马碎牛笑嘻嘻地说:“‘哑柏红’。从‘哑柏红’那儿听来的。知道周至‘哑柏红’吗?别看他们是走村串巷唱牛皮灯影子的,但他们唱红了关中道,汉城到宝鸡这半截子没人不知道。他们的唱腔与别的戏班不一样,古腔古韵,就是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