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温度格外宜人。太阳还隐藏在地平线以下,凉风习习,天清气爽。马碎牛叫上赵俊良出了门。俩人一边商讨着对付吴道长的策略,一边往原上走。昨晚确定的方案是踏勘这个有可能是特务的老道经常出没的地方。刚到塬头,忽然听见水渠边传来一只青蛙连续的叫声。那声音听上去惊慌而凄惨。马碎牛笑了,说这一定是狗娃在学青蛙叫呢,又想日弄咱俩呢——这简直是鲁班门前抡斧头、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门前卖三字经。两人蹑手蹑脚绕道走上渠岸,希望一举擒获不自量力者,来一个螳螂捕蝉的反戏弄。扑上渠岸,俩人都呆住了:那里有什么狗娃!渠岸上确实有一只绿背白肚皮,背上还有三条筋的青蛙在叫。只不过在这个青蛙两尺开外的地方S形伏着一条一米多长的青蛇。
马碎牛惊叫道:“快看,蛇吸青蛙呢!”
蛇静静地卧着,微微昂着头,黑亮分叉的蛇信吞吞吐吐地闪动。青蛙一声接一声凄厉地鸣叫,急切地想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但却总是事与愿违。每当它跳起之后,落地时却总是离蛇更近了一步。青蛙看见有人来了,认为是救星,仰起急切而渴望生存的脸,一边鸣叫着一边奋力往他俩身边跳动。蛇看见人后却有些怯火,它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逃走和进食之间艰难地作着选择。就这一犹豫,那只青蛙一个跳跃,离它远了。青蛇看到面前这两个庞然大物一动不动,又看了一眼企图逃生的硕大而又鲜亮的美味佳肴,似乎横下一条心,就有了人类拼死吃河豚的勇气。它故伎重演,身子伏的更低了一些,S弯也拧的更紧了一些,青蛙像被施了魔法,无法继续逃离,只在原地跳。
马碎牛说:“这狗日的在试探咱俩的态度呢。”
赵俊良不假思索地说:“把蛇撵走。”举起篮子就要驱赶那条青蛇。
马碎牛一把按住了赵俊良的竹篮,目光炯炯地说:“你干啥?你已经破坏过一场好戏了,斑斑花和蚰蜒没分出胜负至今都是我的遗憾!你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长这么大,只听老年人说过蛇吸青蛙还以为是大人骗我呢,今天能亲眼看到真是咱俩的运气!今辈子恐怕难有第二次。”他告戒赵俊良:“不要把蛇撵走——我会恨你一辈子!让它吃青蛙。我得有头有尾地看一遍,我想就是给我讲蛇吸青蛙的大人也不见得就真正看到过。你要讨厌蛇,等它狗日吃完了饭再杀了它给青蛙报仇也不迟。”
赵俊良觉得太残忍。见死不救已属不该,尤其是当青蛙瞪着一双渴望获救的眼睛乞怜地望着自己的时候,心里简直像刀割一样难受。那只青蛙的叫声凄惨而颤抖,几乎就要开口说话了;其求救的神态铁石人看了都不忍心。
马碎牛对于青蛙的遭遇无动于衷;他也紧张,但那是惟恐难得一见的杀戮半途而废引发的不安。他很兴奋,但那是漠视生命的激动、是古罗马斗兽场里欣赏生命搏杀的振奋与期待。赵俊良知道自己救不下这只青蛙——马碎牛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索性转过头去不看。马碎牛不答应,说:“和尚吃肉,你假慈悲!不看不行!今辈子你那有这样的机会?省长、县长都没这运气。”说着就把赵俊良的身子搬正,让他和自己一起欣赏这场并不激烈的杀戮。
两人屏住呼吸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蛇的胆子越来越大。它已经确定了这两个人只是观战,是所谓中立者、是袖手的帮凶。
青蛙很失望,但它没有放弃。求生的愿望似乎更大了,它再次奋力向外跳去。但它每跳一下就更靠近蛇一些——重蹈覆辙。
马碎牛安慰赵俊良说:“蛇是聋子,它听不见咱说话。你不用紧张。”
赵俊良说:“我哪是紧张!我是生气。想不到你的心硬的跟石头一样!”
马碎牛很意外,惊讶地问:“你心善良。你把全世界的青蛙都救下,蛇饿死了咋办?长虫就是吃活物的,你叼了它的饭碗,把它饿死你就善良了?要叫我看,咱不但不应该救青蛙,甚至也不能给它报仇。‘狼剩饭’多次在社员大会上讲过:国民党嘴上是仁义礼智信,腰里是连枷拐子棍——我看你跟国民党差不多。”
赵俊良不以为然,说:“生命是宝贵的,眼看着一只益虫鲜活的生命就要被夺去,咱俩却站在一旁看,无异于帮凶。”
马碎牛冷笑道:“说你是假慈悲你果然是假慈悲。上次要不是你想吃青蛙,我们五个人能脱了你的裤子?我问你:只能你吃青蛙蛇就不能吃?我再问你,你吃肉不?猪、牛、羊,鸡、鸭、鹅,哪个不善良?哪个是把咱房烧了还是把咱娃塞到井里了?结果呢?那个不是被割碎煮烂又进了人的肚子?亏我还一直把你当了个聪明人!要是怀庆、秃子在这儿,肯定不是你这态度。假惺惺地充善人,给你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还要说杀风景的话,好好看,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赵俊良就只能“好好看。”
青蛙只会笨拙地跳跃和丧魂失魄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