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子和狗娃在夜幕的掩护下踩着同伴的肩头轻松地爬上了药王洞沿街的土墙头——那高高的围墙根本就没放在他们眼里。 墙头的顶端浑圆干燥,有几株两三寸高耐旱的小草艰难地扎根在这里,寂寞地熬着高处不胜寒的苦调岁月。两个人是分别从两头爬上去的,蹬的墙头上的土簌簌直往下落。骑上墙头后,他们意外地发现高处比下面要凉爽的多,秃子还禁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尿颤。狗娃端端正正地跨坐在墙头,看上去像骑在马上。冰凉的墙头使他的肛门发痒,他两手扶着墙头,胳膊撑的硬硬的,让臀部的接触面不至于过于紧密。那姿势就像一只高度警惕的警犬,又像一个神情紧张的猫。秃子格外轻松。他胆怯,刚上到墙头,立刻连骑带爬的把胸膛、耳朵贴在了墙头上。他四肢自然垂在土墙两边,头朝里,看上去像一只筋疲力尽的癞皮狗或者像一只懒洋洋酣睡的猫。
东窑里亮着灯。秀云到晚上就回家了,一个人影在窗纸上摇头晃脑,正在高声朗读文章。秃子不知他在念啥书,只听他“麸子药”、“麸子药”地没完没了。心想:你一个西医大夫,咋能拿麸子当药?那东西只能给牲口拌料。听了一会儿便觉气闷,转过头去看西边寝窑的动静。
吴道长和长生正在吃晚饭。长生一只手举着一块黄黄的包谷面馍啃着,还淅沥胡噜地喝着面前的一碗稀饭。他时不时地夹一筷子咸菜,看上去吃的很香。吴道长笔直地坐着,吃得很慢,让秃子惊奇的是,这个道士吃起饭来居然毫无声息。秃子上墙后一直有些小兴奋,看到吴道长吃饭的样子,歪过头小声对马碎牛说:“特务吃饭的样子都与好人不一样。”他抽动了几下鼻子后又说:“吃的饭也和别人不一样,满院子飘的都是药味。”马碎牛低声吼道:“安心监视!漏掉了重要细节我拿你是问!”秃子说:“就是吃个饭麽,哪有什么重要细节。”但还是转过了头去。吴道长和长生吃完了饭,长生把脏碗放进一个盆里。他提了壶凉水,慢慢地往盆里倒。听着那淅沥沥的流水声秃子忽然想尿,他把头换了个方向,对下面的马碎牛说:“尿呀。”马碎牛骂道:“懒驴上套屎尿多!你狗日在墙头也就一袋烟的功夫。”秃子笑嘻嘻地也不以为意。马碎牛脊背靠到墙上,让秃子踩着他的肩膀溜了下来。他瞪了秃子一眼,说:“先不要急着走。”秃子点头,十指交叉靠墙一站,马碎牛踩着他的手再踩着他的肩一个骑马式跨到墙头后,秃子这才急忙走到墙角后边去撒尿。
马碎牛刚刚坐稳,听见吴道长说:“长生,拿上篓子和掘锄,咱走。”
长生说:“好麽。”他抓起篓子甩到右肩,顺手又把一把专事挖药的掘锄拿到手里,回头问:“道长,门咋弄?”
吴道长说:“门都开着。”
长生不安地说:“墙头上有人哩!”
吴道长微笑说:“没事。他们不是来偷东西的。”
马碎牛顿时觉得透心凉。极度的失望和彻底的失败使他十分气恼。他抡起拳头很快把面前墙头上浑圆而又松散的土打了下去,看到清理出一小片仅能落脚的平地,便一跃站了上去。他褪下裤子,对着药王洞里哗哗撒起尿来。一边尿一边喊叫:“山西老道,我早晚抓住你的狐狸尾巴!”骂完,提上裤子后一跃就从墙头跳了下来。刚好秃子也尿完了,转过身问他:“你咋在墙上连尿带喊叫?你忘了咱做的是秘密工作?”
“秘密个垂子!没见过失败的这么彻底的!俊良,不用小心翼翼的了;都下来,叫上咱的人,回。”
马垛风风火火地寻见了大队长,开门见山地说:“瞎瞎事!北泉的碑子藏的不保险。”
“狼剩饭”眉毛一扬,疑惑地问:“咋不保险?沙子都盖的严严的谁能看见?咱传出的话也是把石碑砸断了,你还担心啥?”
“沟道那个叫俊良的娃就能看见。早上吃罢饭这娃到我家来了,他和碎牛就一直给我说这个事。他说北泉没水了,他都能猜到是石碑压住了泉眼,别人也能猜到。他又说公社随便来个干部叫把沙子挖开,咱能不挖?他还问石碑一旦挖了出来,公社干部说石碑是封建残余叫咱把它砸了,谁敢不动?谁又敢挡?”
“说的也是。那咋办?”“狼剩饭”虽然忧心忡忡却也不想承担责任。作为村上最高行政长官,他必须听公社领导的话;但作为马跑泉马家的子孙,他又不愿看到先人引以为傲的东西毁在自己的手里继而落下万世骂名。他知道马垛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但他也得问——他希望主意由别人出,而责任却让大家来承担。
“两个碎怂出了个主意:把石碑移开一半露出泉眼,然后在北泉上盖一个抽水站,把北泉的水抽到塬上浇地;既解决了旱地灌溉,又彻底保护了碑子——谁也不敢为了一块碑子拆了抽水站吧?这可是人民公社集体经济、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先进事物、也是关系到全村人吃饭和给国家上缴公粮的大事——这主意咋样?”
“狼剩饭”瞬间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