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站李大夫只是一个在公社卫生院经过初级培训的村医,业务水平仅限于长见多发的小病。对于能独当一面、出任马跑泉村的医疗站长,那心中就有了自豪感也颇想有一番作为。他个子不高,虽然才四十出头,但已经严重谢顶了。耳朵两侧和后脑上幸存的头发圈椅般维护着秃得铜亮的头皮。这是个酷爱读书的人,自认文学造诣深,说话文绉绉的,平时很是自负。他背起“唐诗”“宋词”不打绊子,尤其喜爱古代散文。读时一气呵成,陶醉时混然不觉金乌苍狗。人们常常看见他只手卷着一册古书,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腰、微低着头,一步一句,在医疗站里打转转。那些句末的之、呼、也、者、亦、焉、哉的虚词,更是他控制语速以使音调抑扬顿挫时显示他文言文修养的要紧处。每当句中出现这样的字眼,他就会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表情:面带微笑、加大分贝,二目左右搜索,寻找那些潜在的听众,以引导他们的赞许。医术方面,他最拿手的是给病人开感冒药和治拉肚子,常常在病人已经走出医疗站了,还要追出去千叮咛万嘱咐地强调着要多喝白开水。人是十分热心,就是咋看都不像医生,所以也就没有几个人相信他能治病。
女护士秀云啥也不是。连护士也不是。
像往常一样,为了打发无聊时光,李大夫卷着一册“宋史”朗朗诵读:“宋淳化间,青城县民王小波聚众起兵,谓众曰: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渐入佳境,猛然看见一群孩子急火火冲进了大门。为首的背着弓、别着箭,连呻吟带骂,脸红的像关公,气喘的像火车头。中间夹着的几个娃娃吱哇乱叫狼狈的形同溃兵。断后的那个孩子白白净净,很文气,却精赤着上身,无伤无痛,背着一个圆圆的包裹也跟着往里跑。这样一群人失火般冲了进来,倒把李大夫吓了一跳。他急忙截住这群特殊患者,把他们引导到医疗站的窑洞里。搭眼一看,这些娃个个身上一片红肿,嗷嗷乱叫、痛苦不堪;要不是那个扛着个大包裹的男娃说了一句“他们让马蜂蛰了”,一向在认病上不服人的李大夫还真看不清是啥病症。当他走进前看到马碎牛肿涨如火焰般的胸腹时,顿时慌了手脚。他搜索枯肠把所有学过的和没有学过的医案、药方、密方甚至是道听途说的“蒙古”大夫的奇闻逸事在脑子里搜了个遍,还是不敢冒然下手。马碎牛已经眼睛发直了。李大夫吆喝着秀云,两人一齐动手,解除了武装就扶他躺在床上。继而又脱掉了马碎牛的衣服,把他赤条条翻来覆去地查看。马碎牛腰腹以下被马蜂蛰过处锅盖大一片肿如面包,皮肤已经像草莓了,上面布满了小红点和小水泡,还有少量的马蜂尾刺裸露在外,上面带着麦粒大一块腥肉,想是连续参战、英勇战死的马蜂的杰作。李大夫害怕了,做梦都没有想到马碎牛腰带以下的状况比上面还要可怕。
马碎牛的生殖器肿得像水泡金鱼的眼:起明发亮,透着一包水。睾丸外那层‘核桃皮’膨涨得不见摺皱,薄而透明,吹弹得破。隐约间只能看到有些细细的黑线条网在上面,到让人担心那是裂痕。出于职业习惯,李大夫伸手就捂马碎牛的头,一摸之下,疾若闪电地缩了回来。正沉吟间,马碎牛开始昏迷,腿脚抽搐,呼吸急促,继而心跳放缓。
李大夫突然意识到这是“病危”,处理不当,这个孩子就可能死在自己手里。医疗站刚开张不久,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故,那可是自己这狭窄肩膀承担不起的。
跟进来的陌生男孩沉静的很,放下背上的“包裹”,亮着胸前清晰可见的两排肋骨,殷切地望着他,一副随时要帮忙的样子。
李大夫电光火闪地理清过头绪后一步跨出窑门,直奔药王大殿。他收起礼貌、抛了风度与尊严,打断了吴道长沉浸于给人起卦的乐趣,嘴里吐出两个字“救人”,一把拉起吴道长,连颠带跑进了医疗站。吴道长跌跌撞撞进来,扫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马碎牛和几个或坐或靠、嗷嗷乱叫的男孩后,扭过头问赵俊良:“咋回事?”
“给马蜂窝上尿了一泡。”
吴道长不再说话,用手指按了按马碎牛的小腹,说:“等一下。”他三步并作两步返回药王大殿。眨眼间手里拿着一个一寸宽、七八寸长略显弯曲的犀牛角板过来了。他双手捏着那角板的两端,从马碎牛的重灾区向外“嗤嗤”地刮了起来。把那蜂毒和蜂针刮出后顺着肚皮向下淌。吴道长一边刮一边对秀云说:“去准备些芋头梗,越多越好。”又问不知所措的李大夫:“西医咋治?”
“像这情况就该打针。”
“那还等啥呢?”
李大夫敲碎了一支‘苯海纳明’,玻璃渣子和药水落了满手。他洗过手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又拿出一支‘苯海纳明’,这次成功了。抽到药水后,他颤抖的双手没准头,连续两次戳到马碎牛的屁股上都因为意外碰上了腿骨而别弯了针头。好不容易把药打完了,又不知道该干啥了,就站在旁边看。时间不长,秀云抱来了一菠萁芋头梗。吴道长让她捣成糊壮,在马碎牛胸腹间、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