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子满了,靠近二道原的高干渠下野菜密集肥美。 这里离村子太远了,没有人会来这里。赵俊良觉得很饿,也很累,顺势坐在了水渠边上歇息。他很想吃点东西,但这里除过野菜什麽都没有。他挑了一些野菜放在嘴里咀嚼,有苦有涩也有甜。失望之余他陷入胡思乱想。人是女娲拿泥捏的,却怎么会有饥饿的感觉?无机物捏成的泥人为什么能以有机物做为食物?这不合常理。假如人真的是有思想、能行动的无机物,那就可以不用吃饭了——谁见过石头吃饭啊?那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为收入担忧,不为果腹连累,人类还会怕什么荒年吗?还会有什么横征暴敛的地租吗?没有了地主和贫雇农、没有了资本家和工人,世人还用分什么尊卑贵贱吗?只要不挨饿,人就文明的多;只要不吃饭,人类的尊严就保住了一大半;只要不再种庄稼——这该死的具有上帝与魔鬼双重身份的庄稼——地球就是一个大花园。
也许这太理想了,退一步吧。假如活着的人是一个有机体而又必须摄入营养,那么,人像一个走动的植物也行。到一个地方要是饿了,就把自己的脚伸到土里,吸饱营养后拔腿就走,就像沙漠里滚动的仙人球。多么潇洒!多么惬意!人们把更多的聪明才智用于艺术、用于建设、用于一切美好的事物,人世间就能产生出更加辉煌的艺术作品,也就能建造出更加美丽的城市。马克思梦寐以求的**社会也许压根就不是理想。
“如果人不用吃饭,还会有什么好处呢?”
他首先想到了健康。“人吃五谷生百病。” 疾病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而罪魁祸首却意外地是人们须臾不可离开的食物。人们不得不善待凶犯,从来没有人会因为担心得病而因噎废食。
他想到了那些被饥饿折磨的痛苦不堪的城里人。家里少得可怜的食物在大人们美丽的谎言下大多都被无知的孩子吞下了肚子。老人们忍饥挨饿、疾病缠身,一些年轻人经不起饥饿的折磨和食物的诱惑去抢夺别人的食品------为什么人性的善恶在食物面前脆弱的必须以令人心酸的痛苦形式表现出来呢?
他想到了厨房。那里浪费了多少人才啊!小小的厨房缠住了婀娜的女性,不但无情地耗去了无数妇女的美好时光和聪明才智,而且把人类最美丽的一部分沦落在烟熏火烤的灶台上;暴殄天物啊------
男人们也沦为粮食的奴隶。君不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一半为的是它;君不见工人辛勤劳作,也有一半为的是它!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又何止只是工农为食所累呢?
“唉,粮食、粮食,难道你真的仅仅只是粮食吗?”
元好问咏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和耗人一生、世代为之奔波的衣食比起来,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先温饱而后思淫欲”,仅这一句话就把两者的主次关系说的明明白白了。也许这位元先生本来就是一个幽默高人,他把这首传唱千古——很可能还要再千古地传唱下去——赚无数人眼泪的抒情词写进了一个叫“摸鱼儿”的词牌里。
“摸鱼儿?嘿嘿,食与情之间孰纲孰目真是一目了然。”
赵俊良越想越入迷,想到最后自己也笑了。他深知这些想法是多么荒谬和不着边际。他也自问:“难道我的脑子不能再想点别的吗?”但饥饿的感觉似乎早已侵蚀到全身、控制了灵魂,容不得其它念头再挤占一席之地了。
他摇了摇头,想摆脱这些无稽的杂念。一回脸,看到马碎牛和他的伙伴们笑嘻嘻踅了过来。
赵俊良看到他们神色诡异并不在意,朦胧间觉得秃子刚从身后走过。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被算计了,“这次又是什么恶作剧呢?”就在这个念头闪现的同时猛然觉得有一个小动物正簌簌地在背部向上爬。他瞟了一眼马碎牛。只见他攥着双拳,瞪大着眼睛,紧张的似乎透不过气来。赵俊良猜到了,这一定是一个比蜈蚣和蝶当更为厉害的家伙。背上的东西爬的很快,迅速爬到了他的右肩。来不及多想了,他随手抓起身边一小块干硬的黄土,估着那小动物下一步可能的落脚点,快捷地在肩头拍了一下,身子一侧、肩头一抖,一个小动物应声落在面前。他低头一看是一只大蝎子,一只黑背大黄蝎!
好冷怂!
那蝎子落地后并没有死去,七晕八素像喝醉了酒。它快速地转着圈,漫无目标地挥舞着大钳、暴怒地倦动着毒刺。
赵俊良抓起自己的篮子按住了蝎子的头,他拿出铅笔刀利索地斩去了蝎子尾端的毒刺和一对大螯,抓住那只垂死挣扎的活蝎子就给它开了膛。他用大拇指的指甲伸入蝎子的腹腔轻轻向前一推就清净了内脏。那蝎子仍在动,赵俊良想也不想顺手就放进了嘴里,随即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好久没有吃肉了。”他露出了贪婪而满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