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格营并不远,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村头一座小院,门前扫得溜光,院门半掩着。杭程像回家一样,踹开门,将车子推进院子,手里响着车铃,口里喊着“老桃”。“你哥还没回来。”随着回话,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从房里迎出来,黄顑顑的脸,梳着云彩般蓬松的发髻,耳垂上按着扁豆粒大的仿红宝石耳坠。女人热辣辣地拍着杭程的肩膀,似乎生气地说:“我的杭大助理呀,怎么这么晚了才来呀!可把嫂子等急了。”杭程笑着说:“这还是提前收工了呢?不信,你问问小叶。”女人像是刚发现知秋似的,瞥了一眼,一句话没说。知秋深知主人不欢迎他,但还是随着进了房门。杭程问:“我哥没说我要来吗?”女人说:“说了,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客厅里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摆着四盘小菜,有花生米、咸鸭蛋、黄瓜拌粉皮和芸豆妙肉丝。菜碟旁放着两瓶白酒、三个酒盅,桌旁三个座位。女人忙着添座位、加盅加筷,很明显,她没有想到知秋来。杭程与女人对座,知秋打横,三人入座后,知秋方才反应过来,到这里是为了饮酒。杭程笑呵呵地说:“小叶,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朴岚大嫂,她丈夫是税务所的桃所长,和我是战友。来这里就和在家里一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拘束。”知秋心里突地一沉:原来这是桃志贵的家。桃志贵可是大名鼎鼎啊,五天赶着五个集,集集募捐收税,吓得小商小贩屁滚尿流。给他点好处呢,闭闭眼让你过去,不给他点好处,可和你公事公办,就是撵到天边也要扒你一层皮。叶母赶集粜黍子,黍子还没卖就收税,逼得叶母扛着袋子逃,黍子撒了一地。知秋听人说,他婆娘叫“烂瓢。”瞅瞅朴岚,脸上没有疤麻也没雀斑,五官挺端正的,怎么叫“烂瓢”呢?恍然间,明白了,这是丈夫给她挣的,“朴岚”多么文雅的名字呀,竟颠倒过来叫成了“烂瓢”。
看看到了掌灯时分,朴岚说:“老桃说是早回来,天这咱了,还不见人影。不等他了,咱们先喝着吧。”杭程说:“老桃废寝忘食,可真够革命的。”朴岚叹息道:“东行不知西行苦,天天累个半死,人家还骂他‘讨债鬼’呢!”说着斟满三杯酒,要大家喝。知秋推辞说不会喝酒。杭程开导说:“学会喝酒,走向社会。不会喝酒怎么行?你有一肚子本事,不会喝酒交际,就不会有人理你。”回头对朴岚说:“可不要小看小叶呀,农专毕业,在范书记心目中可重哩!范书记亲自点名叫他绘制防涝规划图。他是我的参谋,这次创了优质工程,多亏了他呢!”朴岚点点头,斟了满满一盅酒,举起来说:“小叶兄弟,姐姐敬你一杯。”知秋双手推让,一叠声地说不会喝。杭程一旁打斜:“不喝不行,这是主人的一片心意,是不能推辞的。再说,不会可以学吗,谁是从娘肚子里一探头就会喝酒的?”知秋急得满头冒汗,朴岚依旧擎着酒盅,寸步不让。知秋无奈,只得接过酒盅,紧闭双眼,一扬脖子将酒吞了,喉间一阵剧烈的辛辣味,呛得两眼流泪。杭程拊掌大笑:“海量,小叶真是海量!”边说边给朴岚使眼色。朴岚会心一笑,又斟了两杯酒,端起来说:“兄弟,酒没有喝单杯的,来,姐陪你喝个双杯!”“不,不。”知秋躲闪着。朴岚拉住他说:“这是喝酒的规矩,头一次喝酒不喝双杯,你想打光棍吗?来,姐陪你!”说罢,左臂圈了他的脖子,脸贴到他脸上,右手端了酒盅往他口里灌。知秋挣扎不过,只得接过酒盅,分两次咽了。杭程眨眨眼,说:“小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主人连敬你两杯,难道你就无动于衷?总得回敬回敬吧!”知秋心中紧张,这样下去还得了?但不应付又不行,就壮着胆子说:“行,我敬朴姐两杯。”说罢斟了四杯,与朴岚分喝了。朴岚说:“光敬我怎么行?总得敬杭助理几杯吧。”知秋觉得轻飘飘的,又和杭程分喝了四杯。杭程“哈哈”大笑,又与他继续喝。他一阵眩晕,将盅一扣,卧在桌上。杭程说:“看来,真的醉了。”“那咱俩喝几盅吧!”朴岚端起酒盅。杭程拦住:“不,等等老桃吧”说话间,桃志贵回来了。桃志贵窄长的脸,两片薄唇朝外翻着,露着板齿牙,像是裂嘴的石榴。他进门笑着说:“好呀,老杭,趁我不在家,想扒灰吗?”“这可是冤枉煞人了,想扒灰带他来干嘛?”杭程指指知秋,笑着回答。朴岚撇撇嘴:“你老婆‘破瓢’样的,人家小杭喜弄吗?”说罢三人都笑了。桃志贵望望知秋,杭程介绍了,三人重又端起酒杯。喝完一瓶,朴岚又去取酒,杭程拦住说:“不喝了,我这身架子经不住酒泡的。你们请我来有啥事?”志贵窥一眼知秋,悄悄说:“我妻侄还不到十八岁,想登记。咳!他爹死得早,家里急着用人……”杭程截住说:“这点子事用得着请酒了?打个招呼就行。我三叔开的那个杂货店,你多次照顾,我还没……”朴岚打个手势,朝知秋努努嘴,又悄声说:“你来就来吧,带他来干啥?”杭程说:“不要紧,他是厚道人。”知秋听得明白,却一动不能动。志贵说:“我还有件事……”声音非常低,知秋先时还听到嘁嚓声,后来什么也听不到了,慢慢的感到头重如山,身子如泥,醉了。
“小叶,醒醒!”知秋从昏沉中被喊醒,搓眼看时,杭程和朴岚夫妇在吃水饺。杭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