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从柳家出来,雨巳停了,大队的会也散了。紫晨远远走来,知秋觉得犯了弥天大罪,疾忙掂量着应付的话。紫晨和往常一样,笑着打个招呼走了。根卫吱吱地吹起哨子,吆喝社员们到场院开会。知秋见桃花走来,问开什么会?桃花以少有的眉开颜笑说:“召开抗涝动员大会。不过,你不用参加了,刚才支书说,公社要调你当施工员。”说话的工夫,济苍匆匆忙忙赶来,没等站稳就说:“知秋,支部推荐你当施工员,你是学农的,今天下午拿出一套排涝方案,明天带着去公社开会。”“我?”知秋深感突然,一是拿不出什么方案,二是家中的房子还漏着。济苍不容分说:“这事不能推辞,你是范书记点的名,不去不行的。”知秋回到家中,叶母急着问修房子的事。知秋不敢实说,只说与天霞说了。叶母听说儿子要去公社开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去不情愿,不去又不行,无奈之下,只好苦求苍天,别再下雨了。
公社排涝防汛会议,由范书记亲自主持。他通报了涝情,宣布了治涝规划:全社四横五纵九条排水沟,将积水泻进紫阳河,其中一条将挖出的土筑成道,准备将来铺成通往县城的柏油公路。范书记非常民主,讲完话组织讨论,征求大家的意见。知秋见范书记笑咪咪地望着他,壮着胆子说:“积水一古脑儿泻进紫阳河,河水必定泛滥,因此必须疏浚河道,加固河堤。”范书记频频点头。会后,知秋急着往回赶,不料范书记将他留下,安排他绘制一份防汛规划图。他左右为难,尽管挂着家里的漏房子,也不敢违背命令,只得留下工作。
几天后,他赶回家,走到门前大吃一惊:房子整修一新,院墙修复如初。叶母笑逐颜开地说:“多亏了队里呀!队里送来了砖瓦材料,派了好多人。紫晨坐阵指挥,你天霞嫂子跑前跑后,两天的工夫全给咱拾掇好了。你天霞嫂子说,你到公社干大事,就得先给咱家修房。唉,好人哪,都是活菩萨呀!”知秋心里明白,哪里是因着他去公社开会,分明是天霞起了作用。他从心里感激她,她虽是放荡,可对人还是诚心实意。他突然觉得,真的欠下天霞一笔人情债了。
离开公社时,文教组的李助理交给他一张奖状,要他捎给绣鹃。并对他说:“梅老师不愧为是才女,业余时间创作的年画,在地区获了奖哩!”知秋只知道绣鹃爱好美术,绝没想到会登峰造极,于是好奇地问:“画的什么内容?”李助理说:“‘槽头新兵’,是下乡知青拜饲养员为师的事。”知秋惊喜地说:“这构思新颖。”心里却想:绣鹃哪绣鹃,自己不情愿下乡务农,又违心地歌颂知青下乡,叫人说啥好呢!
走出家门,天霞和花莲儿走来。知秋驻足迎着,想说句感谢话。天霞笑着说:“齐放要结婚了,你去不去凑热闹?”知秋一脸茫然,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齐放相亲,一见中意,姣姣虽不很漂亮,可身段端正,面目姣好,蛮配得过齐放。柏正民已经娶了姣姣娘,深知齐放婚后独门独院,姑父是支书,便一口应下来。思洪巴不得将齐放支出去,就请来月伯夫妇商量了,为齐放瞒了两岁,办了登记手续。知秋听天霞吹嘘了一番,自个儿进了学校。
绣鹃独坐桌前,正在奋笔疾书。由于精力太集中,知秋迈进门槛,也没有发觉。知秋悄悄绕到她背后,探身望时,像是在写信。他突地将奖状展在她面前。绣鹃大吃一惊,慌忙将信纸捂了,回头见是知秋,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知秋将奖状交给绣鹃,说了一番恭维的话,又问绣鹃在构思什么大作。绣鹃脸色一红,“哧哧”两下,将信纸撕了。知秋讪笑着敷衍了一会儿,离开了学校。
知秋早出晚归,忙于治涝工程。这天收工回来,途径教室的后窗,突然,窗口里扔出一封信,窗扇随即关上了。他迟疑片刻,估计是绣鹃所为,遂将信拣了。回到家中看时,果然是绣鹃写给他的信。
秋,我惟一所爱的人:
你所看到的是我千次百次难以写成的信,它不是信,它是我的心。
前天,我不知是第多少次在诉说我的心,恰让你撞见了。我本该双手捧给你,可没有那份胆量,慌恐之下将它撕了。近在咫尺,本该亲口向你倾诉,可我脸皮太薄。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平心而论,我该知足了。党和人民将人类灵魂工程师的重任交付给我,是做梦都不敢奢求的。短短半年,教学成绩全社第一,美术作品一举成名,昨天县美协来信要发展我为会员,同行们都羡慕我,可我总是高兴不起来,总是时时感到悲伤和彷徨。令人恐惧的是我那个家,爹娘背后总提换亲的事,他们虽没有单刀直入,我却背如负棘,担心他们不再与我商量,突然有一天不声不响地将我换走。温暖莫过于家庭,亲近莫过于父母。我却觉得家庭比蛇窟还阴冷,父母比路人还疏远。我口里劝着要爱自己的家,心里却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每逢放了学,双腿像灌了铅,不愿迈进家门槛。进门且如此,出门又如何呢?走在大街上,人们指手划脚骂我老大闺女。这倒也罢了,更使人惶恐的,是杨与权的笑脸,自那夜整治他们之后,每逢相遇,他们总是文质彬彬。可晴空久了,难免卷来暴风骤雨。兴许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