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晨满面笑容地说:“绣鹃,咱们和嫂子一块去看看知秋。”绣鹃一愣:大队长今天是怎么啦,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早上刚去了自己家,如今又要去知秋家。“四清”期间,这等深入群众,而且是深入黑群众,阶级立场哪里去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望着紫晨。蔡莹也一脸茫然。紫晨诚恳地说:“怎么?你们两个不欢迎?”蔡莹机灵,旋即回过神来:“欢迎、欢迎。”
叶母忽见紫晨走来,又惊又慌,像接天神一样将紫晨迎进知秋房里。她一头拿笤帚扫炕沿,请紫晨坐,又一头用袖子擦着桌子,叫蔡莹去烧水。紫晨笑眯眯地挡住说:“二婶,不用伺候水,我来看看知秋兄弟,一会儿就走。知秋为集体负了伤,集体照顾不够,让您老受累了。”低微的人是很容易满足的,紫晨几句话,叶母感动得热泪盈眶。蔡莹、绣鹃也为他的仁厚深深感动。说了一会子话,没离开知秋受伤这个话题。紫晨谦和地说:“知秋是个好青年,前些天和我在货栈看煤,俺兄俩很合得来呢!提起运煤,我倒有些话,想和兄弟唠唠。”说罢睨视着众人。众人知其让她们回避,知趣地去了上房。知秋见紫晨神乎其神的,心里反倒紧张起来。紫晨极其和缓地说:“近两天‘四清’正紧,有人别有用心,向工作组反映咱们往天虹浴池捣腾煤。这事若是落实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也没干那事,就是干了,也不能说呀!”知秋细细咀嚼着他的话,暗想,大队干部中,紫晨算是仁和的,当时留自己看煤是信得过自己,今天又亲自登门嘱咐,这点子事还担不起?就说:“大队长,您放心,我坚决不说。”紫晨含蓄地一笑:“不是坚决不说,是压根儿就没那回事。”知秋失态地一笑,忙改口说:“对,绝对没有那回事,我可以做证。”
众人听说紫晨要走,忙着跑出来送行。紫晨关切地说:“知秋伤得不轻,要多歇些日子。二婶年纪大了,怕顾不过来,绣鹃,你舅说,草药配方交给你了,你来帮着料理料理吧,我准你几天假。嫂子若有空,也多过来看看。”众人一口一个“是”地应着,千恩万谢地将紫晨送出了大门。
知秋屋里青烟袅袅,浓烈的药味霭霭绕梁。绣鹃静静地坐在炕前的炉旁,不时地往炉膛里续着柴。柴“噼噼剥剥”地燃着,红红的火苗不时爆发出炽亮的火花,砂锅里的草药“咕嘟咕嘟”地泛着热浪。绣鹃拈着竹筷,拨着溅到锅沿上的药渣,这是她为知秋煎的最后一副汤药。十几天来,绣鹃得到紫晨的特许,为知秋煎药、烫洗、换膏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焦急地盼望着他早日痊愈,每天早上来到知秋家,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感觉怎么样。不知是堂舅的药有奇效,还是知秋的活力强,七天就不疼了,十天后肿也消了。知秋挣扎着要下床,母亲坚决反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才壮实,绣鹃也劝他卧床静养。这些天来,绣鹃像叶家的主妇,跑前跑后,忙里忙外,闲下来陪着知秋说说话,什么也没顾得想,一门心思盼着知秋恢复健康。今天踏进叶家门,看见知秋在屋里走动,欣喜异常,暗忖自己的心没有白费。突然一丝惆怅袭上心头:草药煎完了,知秋康复了,她的任务完成了,就要离开叶家了。想到离开,心里一阵阵的失落,莫名其妙地幻出一个念头:若是知秋一时半霎好不了,能继续与他厮守,该是多么好!这个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瞬即又感到自己太自私,盼亲人只有往好处盼的,哪有咀咒亲人的?不过,她总觉得这些天的盼望好像是冰人盼太阳。
一股狂风淆乱着雪花,破门而入,像要把室内的温暖全部吞噬了似的。她恨这无情的雪天,是雪天使她几乎葬身山涧,是雪天搅得她痛苦难言!翻然她又逆转过来想:若非雪天请来堂舅替天霞治病,紫晨也不会恩准她陪伴知秋,因而她又感激这雪天。她是学过辩证法的,辩证法就是模棱法,好事是坏事,坏事亦是好事,翻来覆去,咋说咋有理。连日来压在心底的话,不知如何处置?想问知秋是不是爱她,觉得自己有些施恩图报。想问知秋是不是恋着紫玉,觉得太唐突、太狭隘。想说自己眷恋知秋,又怕知秋说她菲薄。左也难、右也难,学了辩证法断事更难!
知秋躺在炕上,心里翻腾得厉害。原以为自己会残废了,即使不残废也要卧床半年六个月的,想不到短短十几天竟奇迹般地好了。他感谢神医,更感谢绣鹃,与其佩服神医的灵丹妙药,倒不如绣鹃的殷勤服侍更令人刻骨铭心。绣鹃起早贪黑地陪伴他,比亲姐照顾得还细微周到。绣鹃越是温柔体贴,他越是痛苦难言,想说句感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连与她目光相碰的勇气也没有,只觉得一股又酸又涩的东西塞在喉咙里。他离不开她,盼着天天相见。每逢她走了,就觉得世界上只有冰雪和凄凉。但是,又怕见到她,她来了,他像罪犯见了审判官。怕她问他和紫玉的事,一旦问起来,怎么回答呢?如实相告,能说得出口吗?如实相告,无疑是向她心里捅刀子。若否认和紫玉的关系,她能相信吗?即使相信,他的良心哪里去了?她是他最亲密的女友,每逢趋灾遇难,都是她使他逢凶化吉。他能在恩重于山的表姐面前,红口白牙地撒谎吗?若撒谎,天理不容!若向她撒谎,他的心会愧疚一辈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