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母回来了,望见儿子倒在雪地里,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孙子在儿子身边爬着,嗷嗷大哭,房里院里,狼藉不堪。她惊谎万状,急问发生了什么事。尚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走了……”叶母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一串泪珠从苍老痛楚的脸上流下来。她支撑着去拉知秋,怎奈年迈体衰,知秋身子又重,如何抱得动?她绝望地呼喊着,漫天的大雪像窒息的絮帘,将呼声淹没了。知秋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母亲老泪纵横,滴滴热泪融化了他额头上的冰雪。小侄子啜泣着,伸着两只冻红的手,为他打扫着身上的雪花。他鼻子一酸,两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祖孙三人,一个风中残烛,病体支离,老泪纵横;一个身残体伤,孤苦无援,泪如泉涌;一个孺毛未退,饥寒交迫,哇哇嚎啕。那哭声震撼着天地,那惨景感念着鬼神,铁石人见了也心寒!
蔡莹收工后,闻声赶来,将知秋背到房里。得知云蓉走了,她忍着悲痛,安慰说:“天无绝人之路,她走她的阳关道,咱走咱的独木桥。没有锅我有,咱们先做饭吃,吃了饭,我送兄弟去医院。”话虽不多,知秋却感动得热泪滚滚。叶母截住说:“医院不用去了。听说大夫们,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开山劈岭造梯田去了,咱去也是白跑一趟。刚才,我找鹃她娘,她说,鹃她堂舅是祖传骨科先生,绣鹃已经去请了。”她怕知秋伤心,隐去了大队的冷漠。蔡莹惊道:“去苗家寨三、四十里路,滑出溜的,一个女孩儿家自个去,怎么让人放心哪!”叶母惭愧地说:“是呀,我和鹃她娘正愁没人去请先生呢,绣鹃一步闯进来,忙说她去。她娘说,你爹和你哥哥都没回来,你一个人去怎么行?再说,也没向生产队请假呀。绣鹃说,天寒地冻怕啥?救命要紧,队里要罚,让他罚去!说完,揣了两个干煎饼,腰里扎了一条扁担,防备掉进雪窝子里,就走了。我们拦也没拦住。”知秋心如刀绞,一种悲壮的念头袭上心头:宁可自己的腿烂掉,也不忍心绣鹃去冒风险。
次日近午,绣鹃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身后跟来一位老者,看上去五十岁开外,花白的胡须结满了冰凌,长长的眉毛上挂着雪霜。叶母欢天喜地地迎着,亲亲热热地与老者论亲谊。杏阁也来了,望着多年不见的堂兄,眼里泪丝丝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的堂兄叫苗杏善,成份不好,在家里受管制。杏阁说:“老哥,你能来可不易啊!”杏善感慨地说:“是呀,多亏你生了个好闺女哩!若不是绣鹃软缠硬磨,怕真的来不了呢。队里管的紧,从不让我出村,她求了小队求大队,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不准,她就跪着人家。她有文化,嘴又巧,硬是把当官的感化了呢!”说罢笑脸瞅着绣鹃。绣鹃羞得红了脸,低头弹着衣襟上的冰。杏阁关切地说:“老哥,身子骨还壮实吧?老远的路,这么早就赶了来,够辛苦的了。”杏善笑着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昨天绣鹃给我请下假来,已经深更半夜,今天早上,鸡叫头遍她就催我上路。她兄弟伤了,比伤她自己还急呢。”知秋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一种无法言状的激情,像活塞一样在胸口上冲撞,男子的泪是不会轻易流的,他的泪却湿透了枕头。
蔡莹来了,忙着张罗午饭。杏善说:“吃饭不急,先看病。”说罢走到知秋屋里,众人也都跟进去。杏善板过知秋的右腿,掐捏捋摸了一阵子,沉吟道:“幸好胫骨没有折断,只是腓骨骨折。伤后没有及时治疗,又遇剧烈活动,腓骨扭转,韧带撕破,出现瘀斑和血肿。不过,不用怕,不会落下残疾。”杏善吩咐绣鹃摁牢知秋的大腿,他扯着小腿用力拽,然后一推,“喀嚓”一阵骨擦声,知秋满眼金星,几乎昏了过去。杏善揩揩额上的细汗,从兜里取出一贴祖传秘方膏药,火上烤了,贴到知秋腿上。然后叫众人松开手,嘱咐知秋静躺几天。午饭后,杏善取出七颗“百宝活络丹”,让知秋按时服用。又开了几付草药,说:“这药需得活蝎做引子才好,可惜冬天不好讨换。”绣鹃毫不犹豫地说:“活蝎算我的,我到山上去捉。”众人说:“冰天雪地的,上山可难了。”知秋再也忍不住了,挣扎着说:“姐姐,你不能去!”话没说完,绣鹃已经走了。
紫鹃山上白雪皑皑,昔日的青山绿树,变成了莽莽银蛇。沟壑被雪填平了,成了雪修的广场,连树梢也不见。绣鹃仗着路熟,避着沟坎,爬上了紫鹃山的主峰。主峰上积雪虽然不多,却结了厚厚一层冰,不要说捉蝎子,连石头也见不到。她失望了,把捉蝎子想得太容易了。她虽然捉过山蝎子,而且比别人捉得多,可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如今冰天雪地,到哪里去寻?
天色慢慢暗下来,风像镶了刀片,刺得她手脸生疼。她无可奈何,沿着崎岖小路往回返。可一想起呻吟的知秋,又犹豫了。一股狂风袭来,把她掠倒在斜坡上。她不能自拔,顺着雪坡滑,越滑越快,想抓树茬什么的,身边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她魂飞魄散,完了,这样滑下去,若遇着悬崖峭壁,会粉身碎骨,若滑到山底,会葬身于万丈雪窝之中。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刻,斜坡突然平缓了,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了去路。她站起来向下一看,毛骨悚然。脚下是几丈深的悬崖,若非面前的巨石挡住,此时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