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刮得天黄地黄的。阴沉沉的大地上,飘着零星的散雪。古槐上的钟嗡嗡地响着,杨柳湾召开全体社员大会。
知秋赶到槐下,会场里已经熙熙攘攘地聚满了人。绣鹃穿了一件青底碎花粗布棉袄,头上包了绿围巾,勾着头,坐在女人堆里。知秋悄悄在后边拣块石头坐了。云蓉来了,怀里抱着孩子,尚辉老远扎煞着手喊“叔叔”。知秋将石头让给二嫂,挨着云蓉坐下。一连许多天,云蓉随着社员们出工收工,她那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今天开会,她有些心悸,悄悄问知秋开什么会。知秋也不清楚。古槐的叶子已经抖露干净了,虬枝像龙爪一样盘曲着。槐下,紫晨在清点人数、组织会场。思洪披了一件黑色毛领棉大衣,晃来晃去的,像指挥三军的司令。知秋蓦地想起那天晚上槐下瘦长的黑影,不由得一阵战栗。
大会开始了,思洪拉着长腔训话,他说,公社要求大搞冬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杨柳湾要土地成方,道路取直;村西的湾要改造成水库,库堤修成道路,路旁栽满杨柳;湾里的淤泥挖上来,铺在沙滩上,沙滩变成良田,种上桃树;杨柳湾要变成山青水秀、绿树成荫的花果园。这项任务由青年突击队完成,要求奋战一冬,春节前竣工……
会议像要结束的样子,自立和四楞头搭讪着走过来,挨着知秋坐下。知秋以为是商量合伙推车的事,朝他们微微一笑。自立没有理睬,伸长脖子静听思洪训话。不知啥时候,思洪讲开了“四清”运动,要清理阶级队伍。会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人们静静地听着:“……国内外敌人十分嚣张,阶级斗争十分尖锐,杨柳湾的阶级敌人蠢蠢欲动,在背地里扇阴风、点邪火,偷盗集体财产,拉拢腐蚀贫下中农子女……”知秋的脑袋“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灾难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就在他如坐针毡的时候,听到思洪咆哮如雷:“……将反革命婆子、盗窃犯苏云蓉押上台来。”只见四楞头“霍”地站起来,夺过云蓉怀里的孩子,掼在地上。孩子即刻杀猪般的嚎着、爬着去找娘。四楞头飞起一脚,将尚辉踢得老远。孩子哭着往知秋怀里钻。几乎是同时,自立一跃而起,在云蓉的背上狠踹一脚,踹了她个嘴啃泥。不等云蓉喘过气来,自立已掏出细麻绳,向她脖子上一勒,反扭了双臂,“蹭蹭”几下,捆猪一样五花大绑起来。云蓉做梦也不会想到眨眼之间灾难临头,拼命挣扎着。四楞头朝她的小腹狠踢几脚,又帮自立拽着云蓉,拖死猪一样拖到了主席台。会场里鸦雀无声,社员们大都低着头,吓得气都不敢喘,只有尚辉哭嚎着、挣扎着找娘。知秋使劲抱着尚辉,向台上看时,云蓉蓬乱着头发,满脸泥土,鼻孔里流着血,血顺着嘴角往下滴,衣襟上红红的一片。董民乐也捆得像猪一样,站在云蓉身旁。根卫点着民乐的头顶控诉:“……二百斤驴肉被你们偷光了,你们吃不了,弄到苏芥楼去。我问你,这驴死了,是不是你们投的毒?”民乐低着头:“不是。”根卫声嘶力竭:“不是你们投毒,是谁?说!”“不知道。”民乐的话刚出口,就重重挨了几脚。自立一旁助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群众也跟着喊起来。
思洪止住了沸腾的会场,上纲上线地说:“贫下中农同志们,大家看到了吧,这是阶级斗争在咱队的具体表现。这两个家伙,一个是逃兵、叛徒,一个是反革命的婆娘。他们狼狈为奸,把生产队的驴毒死了,又把驴肉偷光。这不是一般的盗窃案件,这是破坏三秋大会战,攻击人民公社,攻击社会主义,反对当前的大好形势,反对多打粮食支援亚非拉,一句话,这是一起严重的现行反革命事件。事实面前,他们拒不交待,说明他们贼心不死。现在我宣布:逃兵、叛徒董民乐,和泼妇、反属苏云蓉判为现行反革命分子,扣罚全年工分,游街示众!”根卫将早已备好的驴头颅骨扣在民乐头上,济苍将两根驴腿骨用绳子连起来,挂在云蓉脖子上。自立摇旗呐喊:“打倒反革命分子!”众人也一呼百应,气势如万钧雷霆。人们乱哄哄地拥着民乐和云蓉上了街。知秋抱着号啕的侄儿,混混沌沌地跟着人群往前拥。根卫大声吆喝着,要民乐和云蓉自我批判。民乐说:“我是逃兵、叛徒、坏蛋,我偷了驴肉,我该死!”云蓉也说:“我是反革命分子,偷驴肉吃,该死!”自立说:“不行。批判的不彻底,应该这样说。来,我教你。”他是杨柳湾的“秀才”,出口成章,编了一段词,强迫他俩说。民乐和云蓉闭口不说,自立捡起驴腿骨,狠敲他们的脚踝。四楞头为虎作伥,走一步,踢他们一脚。云蓉熬靠不过,只得按着自立的骗造说:“我是破鞋不成对,”民乐也被逼着说:“我就爱嗅臊气味。”“我是破鞋脏又臭,”“俺俩合伙偷驴肉。”“我是破鞋烂了系,”“吃着驴肉办着事。”他俩一人一句地高声喊着,串街走巷。人们在后面跟着,不断的笑。年长些的社员觉得有些过份,悄悄离去了。知秋实在看不下去,冒着被批斗的危险,抱着孩子回了家。
直到很晚,云蓉才回家,像一截僵死的木头,直挺挺地歪在炕上。叶母把晚饭端进房里,劝她吃,她一动不动。知秋也没吃饭,喉咙里像堵了棉团,哽得透不过气来。素日里他讨厌云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