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一夜没睡,两眼直直地望着房顶。“樀樀,樀樀”,急促的敲门声,惊得他浑身一颤。来了,抓他的人来了,早就料到会来的,但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有心做就要有心当,他以被抓的心态拉开了院子门。
云蓉踉踉跄跄撞进来,怀里抱着孩子,散乱着头发,一句话没说,进了上房。知秋那颗惊恐的心,又袭上一丝迷茫:昨晚,母亲说二嫂的娘病了,二嫂回娘家去了,今天天不亮就仓惶而至,莫非“三朝军婆”死了?叶母也醒了,点亮了油灯。上房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知秋犹豫片刻,推门进去。云蓉见到知秋,“扑嗵”跪在地上,“兄弟,你救救我呀!你救救我呀!”一向凶残的云蓉,突然变得乞怜,弄得知秋懵头转向。叶母惊异地说:“他二嫂,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大队要抓我。兄弟,你救救我吧。”云蓉涕泪涟涟,跪在地上不肯动。知秋十分惊讶:“他们凭什么抓你?”云蓉泪流满面,将她与民乐合伙偷驴肉的事说了一遍——
知秋一个月没在家,村里出了一起大案:驴肉被人偷了。
柏正民清早起来为牲口添草,发现大灰驴躺在栏里,他“吁”了几声,驴腿棒子似的伸着,一动不动。伏身去摸,驴蹄冰冰的,早已僵了。他三魂去了两魂半,前天支书刚批评他擅离职守,想不到眨眼就祸从天降。他不敢怠慢,跟斗骨碌地去敲队长的门。根卫搂着花莲儿睡得正香,猛听到砸门声,极不情愿地起来,开门一看,正民母猪筛糠似的索索发抖。根卫忙问何事,正民本来结巴,队长一问,只会说“死了,死了。”根卫以为他老婆死了,就安慰说:“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断不了生病长灾的。”正民只顾拉着根卫走。根卫一看,不对呀,他老婆死了怎么进饲养棚?刚要发火,就看到大灰驴咽气了。他大吃一惊,这头驴可是二队的宝贝呀,合作化时,是梅家入进来的。当时凑了十几头牲口,这些年来,死的死,亡的亡,就剩下它和小黑驴,还有一头牛。小黑驴性子暴,动不动口咬蹄趵,妇女孩子凑不到跟前,男劳力也没几个能驯服的。大灰驴性子绵,任劳任怨,可惜牲畜不兴评先进,若评先进,它年年都是五好哩!
事不容缓,根卫吩咐老柏去通知小队干部们,自己亲自向大队回报。敲开紫晨家的门,才记起大队长不在家,慌忙又去喊支书。思洪听说驴死了,两眼瞪得铮圆,这是比死个人都重的事啊!死个人,可以不闻不问。可这牲畜,上级明文规定不准随便屠宰,若是死了,须报有关部门查验,弄清死因。时值三秋大忙,驴死了,是严重的政治事件。政治无小事,他命根卫保护好现场,亲自去公社汇报。
饲养棚里,干部们像死了亲娘似的,围得水泄不通,社员们凑不到跟前。半晌左右,思洪回来了,搬来了公社分管农业的副社长和畜牧站站长。站长取出听诊器、针管什么的,又听又摸又戳,一直折腾到中午。午后,大队开了一连串的会议。社员们从开会的人们中,估摸到了驴死的原因:一是阶级斗争尖锐化,是地富反坏右投了毒,破坏三秋大会战。二是驴长期营养不良,饲料被老柏克扣了,他婆娘虽患心脏病,却红光满面的,若不是添补了饲料,能保养得这么好?三是驴疲劳过度,替济苍拉了一夜的碾,白天又去犁田,心肌梗死了。到底啥原因,大队没公布,只是说允许二队屠宰。二队的社员们雀跃了,大灰驴虽瘦,还能杀二百斤肉。人们清早去探问,队长说,为防中毒,送给畜牧站一些肉,化验哩!社员们盘算着,每户能分二斤肉。盼到中午又打探,队长说大队关爱,邻队协和,百年不遇的死回驴,得送礼呢!社员们还有一丝希望,每户能分一斤肉。盼到天黑,队长说,明日一早准分。
社员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天亮,谁知盼了个猫咬尿泡空欢喜,驴肉被人偷了个精光。大队慌了,成立了破案小组,挨户抄查。先抄地富反坏,又抄老中农,抄来查去,连点肉星儿也没查到。晚饭间,“磨脐”对丈夫说,她去约云蓉出工,尚辉哭着要吃肉,慌得云蓉忙堵儿子的嘴。听话听音,济苍琢磨着,云蓉家穷得叮当响,半空里小孩讨什么肉?他报告了大队。大队传讯云蓉。云蓉矢口否认。思洪敲山镇虎:“你儿子吃的肉是哪里来的?”云蓉慌不择词:“是辉他姥姥昨天送来的猪肉。”思洪说:“你先回家等着,明天派人去苏芥楼调查明白,再与你算帐。”云蓉做贼心虚,越想越怕,与婆婆说娘病了,天不亮就抱起孩子走了。思洪并没派人去苏芥楼调查,他知道“三朝军婆”的厉害,珠丝马迹的事,合不着老虎头上挠痒。
董民乐失踪了,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每逢农忙季节,他总要失踪。他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在队里也不是主劳力,没有人去关注他。反正他走不远,不是山坳里转悠,就是草垛里卧着,用不了几天,就会自己出来。
大灰驴死了,小黑驴又不服使唤,黄牛自然而然成了生产队的主力。三秋农忙,驴车改成了牛车。济苍套车拉地瓜,黄牛“扑通”卧在地上,任凭吆喝,一动不动。济苍急了,喊正民帮忙。正民掀尾巴,济苍拉缰绳,两人用尽力气,这庞然大物岿然不动。济苍想起了“火牛阵”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