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看那小女孩儿,煞是可爱:圆圆的小嘴巴,金鱼似的纯真无邪;言谈之间,眨动着乌黑晶亮的长睫毛,透着一股聪明伶俐的灵气。他问紫玉:“这是谁家的孩子?”紫玉说:“紫晨大哥家的,叫柳闻莺。”知秋应道:“多么好听的名字呀,真有些诗情画意!闻莺,我是尚辉的叔,你也该叫叔,这是你绣鹃大姑。”那女孩儿乖巧得很,亲切地叫了声“姑姑”、“叔叔”。知秋摸着小女孩的头,对紫玉说:“家里有事,我先走了。”绣鹃随机应变:“我有些头痛,也要走了。”紫玉听他们要走,也说:“既然你们都走,我在这儿有啥意思?”说着拽起闻莺,随知秋走出房门。
桃花风风火火地迎来:“你们干啥去?”“回家。”紫玉淡淡地回答。桃花生气地说:“你们活糟践人哪,我好心好意取来了牌,你们就散了,算啥回子事?”知秋抱歉地说:“桃花队长,娘喊我回家。对不起,让你白白跑了一趟。”桃花气得一蹦老高:“说句对不起就行了?说话不算数还算人吗?”紫玉冷笑道:“哎哟哟,不陪队长打牌,还得罚工分呀?”“不打牌拉倒!”桃花气得脸像紫茄子,一跺脚走了。绣鹃忧心忡忡地说:“惹着领导不太合适吧?”“她就那样,驴性子,牛脾气,回头就没事了。”紫玉说着,挽起绣鹃姗姗而去。
知秋见过母亲,原来是为修房的事。叶母听说上午不出工,雨又住了点,是难得的机会,就指使儿子去邻家借了几个麦秸,将漏雨的敞棚遮了。
雨后的黎明,云霞满天,青山含翠。知秋清早起来,扛着锄头,疾步向老槐树走去。远远望去,村头那棵古槐,像一朵墨绿色的蘑菇,衬托在如血的朝霞中,显示出大气磅礴的巍峨与壮观。近看,古枝盘曲、苍劲葱翠,密密麻麻的枝叶间,挂着一串串琥珀似的槐果郎,散着幽香。树下已经聚集了几个社员,有的倚树抽烟,有的蹲在暴出的树根上,用瓦片慢腾腾地打磨着锄刃,不经心地应着知秋的问候。自立刚到树下就发牢骚:“雨倒是停了,可地里湿渍渍的,一踩半拃深,怎么能下锄?闭着眼喊冲锋——尽瞎指挥。”济苍笑笑,两边讨好地说:“队长让去就去呗,老天爷下了几天雨,胳膊腿的也歇过来了,按说也该干点了。”自立咂咂嘴:“哟,你老莫刚从‘小队秋季田间管理小组临时代理组长’提拔为副队长,就戏台子上打仗——装模作样了。要我说,乌云别散,雨点别停,再下三天三夜才过瘾呢。”济苍低了头不吭声。霞光中,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社员,七言八语地谈笑着,等候队长“光临”。
杨根卫吹着哨子,从胡同里出来,饱满的嘴唇铁闸似的紧闭着,坚硬地咬着哨子,随着“吱吱”的哨声,腮帮子鼓起一道道棱子。他吹一阵,喊一阵:“二队的社员们,到高坡岭子锄玉米了!”男男女女的社员们,蚂蚁出穴般地围聚到古槐底下。根卫站到槐根拱起的土堆子上,看着济苍点名。他绷着肌厚肉重的阔脸,竖着浓密粗硬的短发,石岸般兀突的眉弓下,一对饿虎般深邃的双眼滴溜溜地扫射着人群。知秋和他的目光刚好相碰,吓得急忙低了头。济苍点完名,根卫说:“今天到高坡岭子锄玉米,桃花带队,济苍负责质量。我在家安排附属劳力。绣鹃几个还没到,我再催催她们。你们走吧!”知秋听说绣鹃没到,心里直犯嘀咕:昨天两人约得好好的,第一天出工要争个开门红。怎么磨磨蹭蹭的还不来呢?
高坡岭子在紫鹃山的东麓,是一片地势高、又十分瘠薄的沙坡地。男男女女三十多位社员,顺着一条凸凹不平的山路向前走着。田里的地瓜、大豆,不知是底气不足,还是缺少风调雨顺,黄殃殃的,少了那份郁郁葱葱的生气。路边、田埂上的野菀豆花,紫盈盈的,衔芳顶露,反倒显得生气蓬勃。
朝霞似火,团团白云被映得五彩缤纷,道道金光穿过云缝,像利剑直插苍穹。走在前面的自立,触景生情,扯起嗓子唱起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紫玉在知秋身旁走着,高声吆喝:“大清早的,就盼着日落西山,还干不干活呀?”人们“哄”的笑了。紫玉亮开银铃般的喉咙唱道:“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知秋随着唱起来。自立嗤之以鼻。
社员们散在地头上,东瞅瞅,西瞧瞧,不等桃花下令,就“忽拉”一字儿摆开,争着选垄插锄。紫玉向知秋呶嘴,示意他到那边插锄。他犹豫之间,男女劳力全都插了锄。空下两垄,桃花占了一垄,剩下的一垄他插了锄。垄间的草厚得像地毯,草根盘着草根,铲铲不动,撕也撕不下。他抡起锄铲了几下,就听自立喊:“知秋,想拉趟吗?‘插锄三袋烟’,这是生产队的规矩,别人没干也不准你干。”他回头看时,社员们有的锄了一锄,有的把锄扔在田垄里,一锄也没锄,三三五五的,坐在地头上歇着。
知秋眼巴巴地数着济苍抽了三袋烟,等到日头三竿多高,依旧没有动工的迹象。他悄悄问自立,自立说:“千千的明日,万万的后日,你急啥忙啥抢火啥!你没听人说吗,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蛋的,干多干少一个样,工分少不了。”约摸过了两个小时,早饭送来了。柏正民挑着两桶汤,“吭哧吭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