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大步流星跨进家门,发现浓烟从厨房里冒出来,原来母亲在炊火做饭。叶母耷拉着苍白的头发,歪头趴在灶口上吹火。灶膛里只冒烟不冒火,灰屑满屋子飞,她浑身尘兮兮的,两眼呛得直流泪,见儿子进屋,抹着满脸的汗和泪说:“老天爷真损,连阴起来没完没了,连点儿干柴禾都没有,难为煞人了。”知秋看着灶膛里,塞满湿渍渍的麦根子,疑惑地问:“娘,这些麦根子都烂透了,还着火吗?”叶母叹口气,无奈地说:“粮草粮草,粮离不开草,这几年粮食少了,柴草也少了。队里分给一星半点的柴禾,哪里够用?刚收完麦子,家家跑到麦地里抢麦根子,我和你二嫂也铲了些。好不容易晒干了,垛到敞棚里,寻思着好好的呢,咋知敞棚漏了雨,就烂成这个样子。”说着又撩起衣襟擦眼角。知秋见母亲累得可怜,忙说:“娘,换我的,您歇歇。”叶母说:“肮烟脏火的,你咋会?”知秋笑着说:“我会,不会可以跟娘学嘛!”说着将母亲拉起来,蹲到灶前,见湿漉漉的麦根间还有几点火星星,就伸手去拉风箱,及至叶母制止,他已推拉了几下。不拉风箱还好,这风箱一吹,寥寥的几点火星随风而散,灶内奄奄一息。叶母看着儿子满面灰垢,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说:“我说你不会吧,你不服,小火经不起大风的。这火与风就像人与饭一样,人不吃饭不行,饭吃多了也不行。前年,刚下来救济粮那阵子,食堂里烧了豆腐汤,说是上坡干活的整劳力尽着喝,四楞爹耪地回来,一气喝了十二碗,撑得腰都锅不下,四楞娘扶他回家,当夜就死了……哎,你去取些引火的干草来,重新生火吧。”知秋听说过此事,挠着头皮说:“天潮地湿,哪有干柴呀?”叶母说:“铺炕的秫秸叶也许干点,去撕点吧!”知秋走进母亲房里,掀开少边无沿的破席,寥寥几片秫秸叶,被他划拉个净光。他顺手取过风箱盖上的火柴盒,打开一看,空空的,便向母亲索要。叶母说:“咱家没火柴了,每月供应一盒,晴天烈日的,仔细着用还凑付,遇上连阴天,火柴又缺头少脑的,早用光了。”知秋说:“借吧。”叶母拦住说:“借?家家都不够用,还不是向和尚借木梳。要借,只能到你大嫂家,可我借过几回了,至今都没还呢,怎么好意思再开口?这样吧,你到大嫂家掏火吧。”知秋从墙上取下艾蒿搓的火绳,去了。
大嫂是知晓的妻子蔡莹,两家一壁之隔。知晓家三间草房做正堂,另有三间西偏房,因着没有东偏房,院子倒显得宽敞些。知晓家的门关着,知秋轻敲几下,悄无人应。高喊几声,方听见屋门“吱悠”一声响,透过门缝窥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走出来,这是知晓的女儿碧丝。知秋以为来开门,不料她绕到月台下,端起地下的一个瓦盆,匆匆送进西偏房,又返身将门鼻子扣紧,然后若无其事地扬着脖子问:“谁呀?”知秋说:“我,你三叔,快开门。”碧丝从容不迫地开了门,饶有礼貌地说:“三叔!”回头高声喊道:“妈,三叔来了。”知秋摸着碧丝苹果似的脸蛋儿,笑着说:“小精灵鬼,又长高了。”
说话间,蔡莹从堂屋里走出来。她三十来岁,苗条身材、清秀婉约,一身素妆,灰色裤子,紫色偏襟褂子镶着一圈白边,头上扎着两匝细细的白缰子。“是丝她三叔呀,啥时候回来的?”蔡莹笑容满面,用腰间的短围裙擦着手上的水渍。知秋说:“昨天傍晚回来的,因是晚了,又下雨,没得空过来看嫂子。”蔡莹眼快,见知秋手里拿着掏火绳,明白为火而来,忙说:“碧丝,去把厨房的洋火取来。”“灶里有火的话,引火就行。”知秋说着,举举手里的引火绳,“娘说,借了嫂子几回火柴了都没还,不能再借了。”蔡莹笑道:“吃饭要紧哪,没火怎么行?再说这洋火又不是值钱贵物的东西。”知秋说:“虽不是贵东西,可有钱买不到呀!”蔡莹微微叹口气:“可也是,一月一盒洋火,还不够吃烟点火的,再生火做饭,咋够用呢!上个月你哥给朋友写婚帖,那朋友是火柴厂的车间主任,偷偷送了他两封……”提到大哥,知秋打断蔡莹的话:“学校该放假了,哥还没回来?”蔡莹说:“按说也该回来了,听说秋假集训什么的。唉,教书也不易!”碧丝将一盒火柴递到知秋手里,知秋推辞说:“不要这么多,抽几根就成。”蔡莹说:“刚才我说过,家里还有几盒呢,情管用就是,用完了再来取。”知秋好生感动,边接火柴边望着嫂子。
碧丝见知秋要走,跑到西偏房前,背靠在门扇上,两眼盯着知秋。知秋看她神秘兮兮的,故意逗她:“碧丝,你屋里肯定藏着好东西,让叔看看。”碧丝急得涨红了脸:“屋里没有小鸡,不准看!”知秋绷着脸说:“我会猜,你屋里有小鸡。”碧丝歪头瞅着妈,不晓得如何是好。蔡莹开心地笑了,拍着碧丝的头说:“傻丫头,你这是‘贼不打自招’呀!你叔不是外人,知道了不要紧。”回头对知秋说:“你哥二十九块五的工资,去年丝她姥爷生病住院,花费了不少,手头紧巴。上个月,你哥买了几只小鸡,叫碧丝养着,一来历练历练孩子,二来换个学费书费的,可也巧,你哥带着鸡儿回村,偏偏让杨根卫碰上。根卫笑着说,教书先生就是点子多,想发家致富呀!虽是玩笑话,可说不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