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浑浑噩噩地想着,不知不觉来到芳草地。这哪里是稷子地?沟不见沟,垄不见垄,草苗不分,乱麻一般。“别人的庄稼自家的孩儿”,看看左邻右舍的庄稼,绿油油的,丛郁繁茂,可自家的庄稼黄焦蔫气的,竟长成这个样子!种稷子是母亲的主意,也不是贪吃年糕,而是想种点罕物拿到集上换俩钱,称盐打油的过日子。知秋深怪二嫂懒惰,连苗也不清,转而一想,云蓉也不容易,孤儿寡母的,生产队出工紧,连放屁的空儿都不给,哪有工夫清苗呀!
知秋抡起挖刀,草没铲下几根,挖刀已经像泥榔头。他扔下挖刀,用手去拔,脚下一踩一个窝,泥没了鞋口。他生气地脱下鞋子,扔在地头上,将裤腿挽了,继续拔苗。这庄稼也怪,越稠密的地方,禾苗越壮,越稀疏的地方,禾苗返倒黄蔫蔫的。这倒来了个难题,壮苗不除不行,除了可惜,弱苗不留不行,留了又违心。这有啥法子呢?深一层想,世间的理也一样,人才济济之地未必个个重用,无知无识之乡,三寸锈钉也是栋梁……
“三哥!”脆脆的喊声传来,打断了知秋纷乱的思绪。他略略犹豫,瞬即意识到是喊他。他原本兄弟二人,知根是胞兄,与叔兄知晓序着论,排行老三。这是杨柳湾的风俗,叔兄弟论长序显得人多势众,免得外人欺负。知秋循声眺望,地头上站着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他微微一惊,少女处在烟雾缭绕之中,像是刚从天上飘下来似的。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女孩已经袅袅娜娜地来到跟前,甜甜地笑着说:“三哥,你不认识我了?”知秋甩着手上的泥,上下打量着。那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细高挑个儿,黑乌乌的短发,干净利落,有点儿像男子的发型;发下脱出的脖子,细细的,长长的,玉一般的嫩腻光洁。知秋似曾相识,但叫不准是谁家的俏妹。女子见他发愣,“格格”一笑:“我是紫云的妹妹,紫玉呀。”啊!原来是大队支书柳思洪的小女儿。思洪没有儿子,从小拿她当男孩养,难怪她有些雄浑的气度。几年不见,黄毛丫头的率真顽皮已经消匿了,眼前的紫玉,是带有无限娇羞的楚楚动人的少女了。她父亲是支书,家境自然不错,穿着打扮高人一等,挺引人注目。一件月白色的确凉半袖褂,恰到好处地裹着她那正在发育的上身;崭新的学生蓝制服裤,裤角像戏妆一样板板整整地挽着一翘;乌亮的女式胶靴,靴口与裤角之间露出一截又白又嫩的腿肚儿。知秋看看自己的穿戴,相形见绌,一年三尺三寸布票,又有哪一件衣服没有补丁呢?他半是惊讶半是玩笑地说:“噢?是支书家的二千金哪!”“什么千斤万斤的,我最烦别人这么叫!”紫玉转笑为嗔,言语间显出干部子女盛气凌人的娇态。知秋失态地一笑:“那叫你什么呀?”“叫姑呀、姨呀的啥不行!”紫玉“嘻嘻”地笑。论乡里辈份,知秋与紫玉是兄妹相称。知秋佯装生气地说:“你这丫头,和先前不大一样,女大十八变,变得三哥都不认识了。”紫玉小嘴一撅:“人家还不到十八哩,咋就变了呢?”“你多大了?”知秋脱口问。紫玉认真地回答:“属狗的,比你小两岁。”知秋暗自惊叹:她居然连自己的岁数也知道!咳,富家的女儿早成熟,才十七岁,已经像个大姑娘了。
紫玉瞅着满地的稷子苗,突然连珠炮似地嘻笑不止。知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瞧右看,不晓得出了什么差错,不自觉地去抹脸,不抹还好,一抹抹了满脸泥。紫玉见了开怀大笑,笑中透着春暖花开的媚。那异常的艳丽,那照人的光彩,活脱脱似聊斋里走出来的狐仙。知秋看她笑得涕泪涟洏,莫名其妙地说:“妹妹,你笑啥?把三哥都笑糊涂了。”紫玉直起腰,抹去眼角的泪花儿:“我笑你这农校学生是冒牌的,连带露的稷子苗不宜动的理都不懂,湿叶摩了要长叶锈,生锈的稷子可就长得慢了。”知秋尴尬地笑着。他真的不懂,紫玉说的这道理书本上没有,老师也没教过。紫玉见他语塞,一本正经地说:“三哥,等露水下去后再清苗吧。再说,粘乎拉查的,铲下的草也不肯死呀。”知秋忧心忡忡:“天晴了,我得到生产队去报到,怕没了空呢。”“我帮你,这点小营生,一霎儿就干完的。”紫玉不加思索地说。知秋犹豫再三,跟着紫玉回到田埂上。
紫玉弯腰捡起地上的鞋,用挖刀刮净鞋上的泥,递给知秋。她约他到草丛旁,借着草上的露水珠儿洗手,又递给他一方手绢,要他擦拭。知秋拈着绢角展看,绢上绣着一束紫红色的杜鹃花,喷放着淡淡的幽香。他不忍心泥手污了绢子,就珍惜地还给紫玉:“这手绢太美了,是你绣的吗?”紫玉腼腆一笑,接过绢子替他擦手。知秋慌恐地抽回手。紫玉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一块绢子有啥顾睦的?你若喜欢,我送你方好的。”知秋心中怦然一动,浑身上下骤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不知怎的,今天偶遇紫玉,好像在灵魂深处早已存放了她的影像一样,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他偷偷地望着她,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儿,嵌着一双秋月般明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会说话。紫玉看他呆呆的,嫣然一笑:“三哥,你在寻思啥?”知秋脸色绯红,随机应变道:“我想……这大清早的,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旷野里来了?”紫玉指指身旁的芝麻地,满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