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廉颇老矣(256B.C.—251B.C.)
脑袋,硬硬地还在,欢天喜地地回家,漫卷诗书喜欲狂地收拾东西去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范雎想退出江湖,躲避是非,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退得出。按湖北出土的秦竹简《编年记》记载,范雎还是在同年(公元前255年)死掉了。秦简上说:“昭王五十二年,王稽、张禄死”。
秦昭王是不是听了旁人的闲言,或者扛不住舆论的压力,于是追上去,在路上或者乡下的隐居处,赐范雎毒药而死,具体就不得而知了。但范雎确定是死了,而且他的死,显然是受王稽叛国案牵连的,不然不至于把这两人的名字并称写死在一起。
蔡泽先生二三事:
“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就。”这大约就是蔡泽的道理,也是道家的道理。商鞅、吴起、文种、白起,都是因为作不到这一点而死的。而范蠡、曾国藩之徒,则激流勇退,侥幸避开了祸。范雎,则醒悟的偏晚,也还是掉了脑袋。
蔡泽,可谓明晰天下形式,善于把握机会,一言而折服范雎,勇夺大秦国相位。范雎推荐他见秦昭王,俩人一席长谈,秦昭王大悦之,拜为客卿,不久提拔为相国。这在秦国历史上,是提拔速度最快的。从前的张仪、商鞅、范雎等布衣相国,都是经过了若干年的考察立功之后,才逐步提升为执政相国的。蔡泽提拔得这么快,跟秦昭王晚年一贯行事急躁,有关系的。
(顺便澄清一句,一般人都以为,在先秦时代,想当官特容易,会摇舌乱说,说对了,一下子就得到高官厚爵。其实这是错误的。在春秋时代,官场都是贵族世家霸占着,布衣根本没戏。孔子那么能说,也没说成什么官做。在战国时代,士人确实可以凭着自荐而当官。当不管自荐面试时多么能说,起步给的官都不大,不过是顾问一类的职务。张仪、商鞅、范雎这些典型的靠“说”而当上官的人,都是从小官和虚衔的客卿起步,后来不断立功,给秦国争城夺地,积累功劳,才逐渐位至封君将相的。在战国历史上,全靠说,一席话就能当上相国这样的大官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蔡泽)。
但事实证明,过于草率地急速提拔蔡泽,对蔡泽本人和对秦国都是不利的。秦国是个“计功授官”的国家(以前不管张仪商鞅范雎,都是经过若干年的考查立功积功之后,才逐步提升为相国的),蔡泽无功受禄,舆论不服。于是蔡泽根本调动不了自己的属员和朝内大臣,大臣们纷纷运动,想把他捣下去。蔡泽成了瘸脚的鸭子,只好在数月以后,主动辞交了相印。
后来,蔡泽逗留在秦国,伺机建点儿功业。到了秦始皇时期,他终于出使燕国,吓唬燕国人一番,把燕太子丹调到了秦国来作人质,算是为秦国谋得了燕国这个盟国,有助于执行了远交近攻的路线。大约蔡泽因为这些“功劳”,总不至于继续饿着肚子、丢了釜,作流亡无产者了。他因功被封为了“纲成君”。
名列封君,也是封侯了。
不管怎么样,范雎、蔡泽,两个出身低微的布衣,刚出道时饱受困苦磨难,却终能怀金结紫,揖让人主之前,名动诸侯海内,颇有一番造就,岂不伟哉。按司马迁所说,这也是受了当初困厄的福,被困厄所激励啊。这是值得我们当代每一个落魄小青年来学习的。
而秦国这种“走马灯”式地更换相国人选,又是一种政治清明的进步表现,跟现代社会上的内阁总理更换制,颇有形似,它是“职业官僚政治”的特点和优点。这种机制,保证了秦国的胜利。而六国则是贵族大爷们世世代代垄断朝廷,暮气沉沉,积重难返。秦国日益富强,不亦宜乎。
岁月苍茫一片,奔涌滚滚。当成败荣辱和功臣头颅,都为时间的长风吹去,一万年后的我们,大约得到的就是这些教益吧。
范雎与秦昭王的友谊,是弥久而且深长的。俩人当初见面时,一见如故,曾经共同把许多个不眠的夜晚坐穿,苦心策划着对付魏冉的“太后党”势力,终于帮助秦昭王摆脱了“窗边族”的悲哀地位。范雎是继商鞅之后,为秦国屏除贵族势力干扰,深化法家改革的又一人,功莫大焉。但是,范雎个人气量狭小,在白起事件、郑安平、王稽事件上立场选择不当,颇多牵连,终于贻害了一世的英名,亦是白璧之瑕。他对郑安平、王稽,荐人不当,为秦国带来较大损失。秦昭王迫于舆论压力和法令的公平完整,最终把范雎正法,大约也与挥泪斩马谡相似。
秦昭王晚年久围邯郸不下,而白起又消极怠工,郑安平、王稽变节投敌,终于使老秦不能得志于邯郸,以至于遗丧了一气吞并六国的战略优势,六国的统一被再次推延三十年。这里秦昭王的颓丧和恼怒,是可想而知的。于是,白起和范雎这两个责任人,终于都没得好下场。我想,秦昭王在举起屠刀,杀白起、范雎之时,一定万念俱焚,心潮澎湃,好比一个破了产的奶牛公司老板,气急败坏之下,屠杀了自己所有的老奶牛。
秦昭王是个伟大的君主,中国的统一,三分之二都靠他。他在位五十六年,把南边的楚、东边的齐,北边的赵这三个强国,给彻底打残废了,使得后来秦始皇的统一易如反掌。事实上,如果邯郸大战胜利的话,秦昭王就有可能一举灭赵,继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