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廉颇老矣(256B.C.—251B.C.)
泽胡说了半天,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思路,讲道:“留下了历史芳名却不幸被五马分尸,固然值得敬佩,但无论如何,不如身名俱全,是上上选择。”
范雎说:“善!这还差不多。”你终于找对了该怎么反驳我了。
于是,俩人经过一番言语交锋,都对互相的口才产生了敬佩,甚至有了一种言语投机的感觉,气氛也从剑拔弩张开始变得略为融洽了。
蔡泽于是从颜色倨傲,改成苦口婆心的口气,把刚才由于范雎从第一个链条上噎住他而没得说出来的话,从头再完整地说了一遍:
“正如您所说,商鞅为秦国修明法令,统一度量衡,劝民耕种,修理地球,习战阵之事,终于兵动而地广,秦无敌于天下,可谓功高盖世,当他功名成就,却以车裂而死。白起也是一样。他率数万之师与楚人战。楚人地方数千里,持戟百万,白起一战而克鄢陵,再战而烧夷陵,又北攻强赵,坑马服君之子(赵括),诛屠四十万之众,前后攻拔七十余城,功何绚哉。白起却不知明哲保身,遂赐剑自刎于杜邮。吴起为楚国变法,淘汰无用的贵族,减损不必要的官员,塞私门之请(不许走后门,不许拉帮结派),终于兵镇天下,威服诸侯。当他功名成就,却被射死,车裂肢解了尸体。越国大夫文种,为越王勾践深谋远虑,终于报夫差之仇,北擒强吴,东南称霸,功劳彰显,却被勾践忌惮,终于负心地杀害了他。这些奇怪的现象,都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功成而不去,就该倒霉了——对你心怀忌惮的君主和心怀嫉妒的同僚,就该找你的麻烦了!祸害将不旋踵而至!从前范蠡就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超然避世,带着漂亮美妹绝迹江湖,勇当一方大款,永为陶朱公,颐享天年。
“如今,相国您早年在魏国的冤仇已报,恩人郑安平、王稽的恩德也已报答,作为您个人来看,已经心满意足,应该见好就收了。所谓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盈缩,与时变化,谁不懂这些,终将亢龙有悔(飞得太高,摔死了)。”蔡泽的舌头像一把抽打着空气的鞭子。
“如今,相国您功彰万里之外,威盖四海之内,声名光辉传于千世,正是商鞅、白起、吴起、文种最风光的日子,您却不早行变化考虑,窃为相国所不取也。当初,苏秦、智伯,都是比您还聪明的人,躲死避祸的道理他们也都懂,技巧也都会,但就是一味惑于功利,贪求不止,终于苏秦被车裂于齐,智伯断首于晋。如今您的功绩,尚不能与苏秦、智伯、商鞅、吴起、文种相媲美,可是您的私家之富、官爵之贵,已经有过于这五人,所以您的危险将是更大,死得将更难看,我窃为相国深感危险!”
范雎听到这里,完全已被反方同学的发言所惊服,巴不得立刻让出相位,生怕晚了一步,自己也像苏秦一样,第二天就被抓出去,到农贸市场办了车裂,为天下所笑。于是范雎耸身而起,长揖一谢:
“反方同学发言甚善。我听说,‘欲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有。’(意思是,我对A有所欲望,但不知足,终将彻底失去了A)。幸亏先生教导,范雎敬受命也(我听你的咧)!” [/注]范雎引这句“欲而不知足···”哲言,一方面是赞许对方,拿出旁证,给对方的观点一种恭维。另一方面也在说明着,你蔡泽讲的道理,我原本是知道的。这个范雎,其实是个练家子,口才不比蔡泽差,当年他就是凭着一席话说得精彩,驰骋口舌如同火车,赢得了秦昭王对他的一见倾心。
其实,蔡泽所说的道理和所举的例子,核心就是“功成身退”,这个意思在范雎心中,绝对原本是知道的,但他就是耽于现实中的诱惑而一拖再拖不肯实行。蔡泽最后一自然段说到苏秦、智伯的时候,说得尤其地好:你既然知道功成身退的道理,但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肯实行呢。正是这一点,触动和提醒了范雎,所以范雎诚心地感谢他。蔡泽说的话,只有这一小片段,我相信才是对范雎真正有增值和触动的新东西!——所以,鄙人认为,俩人的论战,基本上是打成平手。[/注]
第二天,范雎一大早起来就赶紧洗脸(生怕出门晚了会被车裂)。他瞥见青铜的镜子里,自己的容颜也确实苍老了。为秦国苦心积虑了十二年,结局却是这样仓惶。他追忆着昨天谈话的细枝末节,想象起微雨寒村的图画来:一枝夏日清晨的花开在野外人家的房檐下,花的瓣没有露水,他在花下扶着老婆和小蜜徜徉。这是他想像中的退休后的闲居生活。被功利的樊笼所围困得已经太长久了,政治的险恶如影随形,,我累了,我不知道自己,比一只黎明跳闹的黄鸟,是否来得更聪明。
范雎急急地找到秦昭王,准备把自己的A献出去,也就是把相位献出去,以求保命和远祸:“大王,臣昨日见了一位燕国辩士,此人对于三王五霸的功业,有真知灼见,足以担任秦国相国之政。臣请特意避贤让位。”
秦昭王觉得范雎能这样引咎辞职,最好。郑安平、王稽叛国事件,弄得秦昭王很被动。杀了范雎不好,不杀又枉了法,不如让范雎先下野,算是一种惩罚,对舆论有个交待,自己也免得下不来台,范雎也可以暂时躲开舆论的攻击。于是他接受了范雎的辞呈。范雎则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