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见牛二筢子依着自己的话去安持牛老拐了,不觉得心里宽松了不少。以前在黄庄子做闺女家的时候就经常听说,因为散孝的事儿,啥子支客喊得远了近了的,啥子支客喊得早了晚了的,就会让人在心里计较薄了厚了的,很多人家闹得连亲戚都不走动了。今儿牛老拐千万别出了这样的大意,省得闹得亲邻间有啥子不舒坦。
亲邻们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相互说着些话儿,不时地也有人抬头看天上的时辰。在这样马上就要动犁子春耕的光景里,尽管这样的丧事儿得应酬,但是,在他们这些只是应着面子上的礼节过来行孝的亲邻们的心里,过来之后一阵子面子上的伤心和安慰的话说过了,更多的还是在琢磨着春耕安排,哪块地该咋的安排,哪块地要安排啥子庄稼能一年多赶出来一季儿收成。牛二筢子当然也知道这些人这个时候的心思,这些人心里都在巴望着阴阳先生早些给望春娘把坟地看好了,支客招呼着按照亲戚间的远近由近到远地散孝,然后他们相随着到十字路口给望春娘抬着浆水告庙送魂儿上路,回来之后一顿饭饱了就各自回了,他们也就算帮衬着把这场丧事儿应过人情了。他安持好牛老拐之后,来回在这些亲邻们中间说了些客气的话,安慰着这些亲邻们不要着急,要不了多久阴阳先生就能回来了,然后就散孝、告庙给望春娘的魂儿送路,送路回来就吃饭。这些亲邻们得到了牛二筢子的这些话,似乎心安了一些,嘴里却回着牛二筢子说着些不让牛二筢子着急的话,支应着要牛二筢子先去忙些别的啥子要紧的事儿。
牛二筢子来回在院子里忙活着招应着这些远远近近的来人,心里却在盘算着望秋他们是不是在驴堆儿集上把棺材板子撕开了,明儿酉时出棺发丧时间很紧。再说这望春娘也是,咋的魂儿就不恋家了呢?再咋,按着说道儿也得在家挺尸三天呀。她倒好,今天夜里断的气儿,明儿就发丧了,这中间也就算是两头儿挂橛儿两天的时间,前后还不到二十四个时辰。这样短的时间里要把所有的事儿都准备得齐整了,尽管说自己手里比别人宽敞一些,也是要命的事儿,咋的都是时间追得太紧了。
小米见牛二筢子在院子里来回地转悠着安持亲邻们,也就回到了堂屋的当门间儿,瞅着仍在痛哭的春梅说:“春梅姐,歇会儿吧,再咋你也得当心着自己的身子。娘要是看见你这样儿,心里不光会疼,也担心着呢。”
春梅这个时候好像已经哭哑了嗓子,抬头瞅着小米说:“小米嫂子,娘这一走,以后这个家的缝补浆洗就全指靠着你了。再咋,你都要把爹和望秋给照顾好了呀!”
“春梅姐,你就放心着吧。娘在的时候我就说过,不管咋的,我陪着爹娘过一辈子。今儿你没过来的时候我也跟娘的魂儿说了,以后这个家有我小米,塌不了!”小米回着春梅的话说,“倒是这个时候你也别太难过了,就算是难过,娘也回不来了。这个时候你得注意着你的身子,别跪着了,我给娘跪一会儿,你起来歇会儿身子。”说着,她把春梅从娘的头前儿拉了起来,从旁边拽过一条凳子让春梅坐下了,然后她扑腾一声给娘跪下来。
小米又往那个火盆儿里添了些火纸,飞起来的纸灰儿像满屋子飘飞累了的大大小小的蝴蝶一样,落得到处都是。
“娘啊,我让春梅姐歇着了,你别怪罪春梅姐。春梅姐像是已经有身子了,娘,你要是怪罪,就怪罪我吧。娘,我知道你心疼我们几个,你也不愿意让春梅姐这样一直跪着,今儿就算是我替娘当回家了,让春梅姐歇会儿。”小米往火盆儿里烧着纸,抬头向静静躺着的望春娘说,“还有件事儿娘也别怪罪我,刚才我跟姥姥家里的来人犯顶撞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有些事儿咱们可以输情,可不能输理儿。姥姥家里的来人有些过了,进门儿就扎着要跟我爹闹腾的架势。娘,他们的心情咱能懂得,可这事儿他们做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媳妇儿我就跟他们顶撞了。不管咋说,娘你又不是我爹害死,他们进来不问个南来北去的,扎着个惹事儿的摊子进门儿就为难我爹。这事儿儿媳妇儿瞅不上眼儿,你也别记恨儿媳妇儿。娘,等你这事儿忙得清楚了,我就去姥姥家跟他们说清楚明白了,省得他们记恨。”
火纸在火盆儿里呼哧呼哧地燃烧着,通红通红的火苗子像是给啥子吹了似的忽闪忽闪地来回摇晃着。春梅在旁边听着小米向娘说的这些话,流着泪的两眼静静地瞅着小米,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扑腾。人们都说人心是换来的,打自己进了黄庄子那个家,小米在年前腊月间儿的那一个月里对自己做得就够的了。自打小米进了这个家,虽说她的性子烈,可从没在爹娘跟前动过脾气,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赞着说她小米咋的咋的一个好了,没有谁说她小米的一丁点儿的不是。今儿瞅着小米这样里里外外地替爹招呼着这件事儿,又听着她跟娘这样下保证似的说了这些话,打今儿往后,这个家里虽说娘不在了,有小米在这边扛着,自己就完全放心了。因为自己知道,小米不是那种嘴上说的跟实际做的不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