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四十来岁,面色黧黑,身量中等,穿着内府杂役的青布衫裤,左臂搭着青布长手巾,枣木棍的一端插进袖口直抵腋下,另一端握在掌中,以青布手巾遮掩,混在一群内侍执役当中进了厚载门,一直来到北中门外,往左右两边看看,都是高高的红墙夹着的长长甬道,从厚载门进来的内侍和杂役不是进北中门就是往两边甬道而去,说说笑笑,行步匆匆,没人注意靠墙根站着的这个中年汉子——
汉子在北中门左侧等了片刻,后肩被人一拍,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随我来。”说话的人脚步不停,往左边甬道行去,汉子赶紧跟上,从后面看,前面这带路的人穿着青布曳撒、系着皂绦,个头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没什么特殊之处,走得很快,到尚衣监院墙外折而向南,又是一条长长的道路,右边是一溜的围墙,从围墙上方可以看到万岁山的山巅,左边是都知监和印绶监,这时都有人进进出出,道路尽头就是宫城的护城河,有两丈宽,河水在月色下闪着银光——
“跟紧了。”
带路的内侍回头轻喝一声,这汉子赶忙紧走几步,二人相隔只两步,沿护城河东侧笔直往南走,大约走了两里路,便是宫城东面的东华门,燕山前卫和羽林前卫的士兵正在换班交接,铜铃声不时作响,看似众目睽睽,守卫最多,其实最松懈,火把灯笼晃眼,都看不清人,汉子跟着那内侍又顺利通过了东华门。
带路的内侍在东华门内御河边站住脚,对身后汉子道:“沿河往北走,正北的大门,一路闯进去,敢拦的挥棍就打。只管打,我们救得你。”说罢,便出东华门去了。
那带路的内侍面目模糊,汉子一直没瞧清他长得什么样。但既到了这里那也顾不了许多了,大步来到慈庆宫大门外,宫门黑灯瞎火竟无人把守,汉子右手抽出左袖中的枣木棍,执棍快步奔入,闯入第二道门,就听一个老太监问:“谁人?”
汉子挥舞着手中枣木棍。喝道:“打,打杀。”冲了过去。
这太监忙叫:“李鉴,有人闯宫,拦住他!”
一个太监咳嗽着从耳房踉跄奔出,张臂拦住道:“哪里来的狂徒——”
一句话没说完“啪”的一声,太监李鉴左肩挨了一棍,痛叫一声倒地。汉子从他身上一跃而过,在那两个守门太监的惊叫声中直冲至穿殿檐下。
又有三个内侍奔过来大叫:“抓凶徒,抓凶徒!”
汉子跃上丹墀。一边挥棍不让内侍靠近,一边向穿殿内退去,穿殿两侧点着几盏宫灯,灯火昏黄,脚步声、叫喊声在空荡的殿堂显得阴森恐怖——
在穿殿那一端就是奉宸宫,太监钟本华听到穿殿这边的叫嚷,急领五、六名年轻的小火者堵在穿殿这边出口,尖叫:“抓刺客,抓刺客,保护小爷。保护小爷。”
魏进忠闻讯也飞跑着着过来,手里挺着一根木杖,那汉子见这边人多,想回头,穿殿入口处也拥上一群内侍,东宫中再怎么冷清。几十个当值内侍还是有的。
汉子将手中枣木棍“霍霍”挥动,大叫道:“打,打,打杀。”前瞻后顾,短棍乱舞,两边十几个内侍逼过来,汉子不住后退,被压迫在穿殿西南一角。
朱由校、朱由检兄弟二人也跟了过来,持杖内侍拦成一排,朱由校没看到被围着的汉子,只听见叫嚷,忙问:“钟师傅、魏伴伴,出了何事?”
钟本华扭头喝道:“不要过来,速回宫去,客嬷嬷,客嬷嬷,带他们离开这里。”
朱由校却已经钻到两个小火者腿边朝里一看,就大叫起来:“小嫙,小嫙——”
站在朱由校身后的朱由检也跟着叫:“小嫙,小嫙——”
客印月和几个宫娥跑过来拉起两位皇孙,朱由校还在使劲叫着:“小嫙,小嫙在那边——”
客印月将朱由校半拖半抱着:“哪有小嫙,回去,回去。”一面问钟太监:“钟公公,有刺客?”踮足向人群中看了一眼——
却就在这时,昏暗的穿殿一角,走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红白两色的纱裙,额发剪得平平的,比较短,没有压着眉,露着一方白白的额头,显得有点呆,小脸粉嘟嘟的,左手拿着一柄小团扇,右手揉着惺忪睡眼,奶声奶气道:“两位哥哥找到小嫙了呀,怎么天都黑了?”
这小女孩是太子朱常洛的第三个女儿,名叫朱徽嫙,朱常洛前面两个女儿都天折了,现在女儿当中就数朱徽嫙大,另外还有两个一个刚断乳一个尚在襁褓中,朱徽嫙的母亲冯侍选已然不在人世,朱徽嫙和朱由检一道由东李抚养,她虽是太子之女,这时却和朱由校、朱由检一样没有册封,所以不能称为公主——
这日黄昏,朱徽嫙与朱由校、朱由检两位皇兄玩捉迷藏,朱徽嫙躲起来让两位皇兄找,她就独自走到无人的穿殿一角,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两个皇兄找她,等了一会不小心就睡着了,这时被吵醒,懵懵懂懂站起来看到围着这么多人,还有一个挥舞着木棍的人就在她近前,她也没觉得害怕,说道:“哥哥找到小嫙,那是小嫙输了,小嫙绝不赖皮,那一盒酥油泡螺就给哥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