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他讲述的故事里只有一阕《蝶恋花》的断句一把红纸伞上的赠题,却让沉浸在墓园里前生后世生死寻恋的旧精魂找到了皈依的心门。还有他的名字,古居,空旷幽深得就像一座记忆中的宅院,或者久已废弃的陈年华厦,一座梦境中的故园。只是所有的繁华与热闹都过去了,断壁残垣依稀着华美纹饰,暮云飞渡奈何着豪奢不再,雕梁画栋、碧瓦粉墙也只是旧日的情结,却在没落的艳情中朦胧着蛛网灰尘,只是满院的青苔班驳着踩不出一地的葱茏与鲜活,眼目所及的一切也都是冷冷清清凄凄切切悲悲惨惨,却让人心生怜惜,一心一意想走进去,成为一团和气之中相携相伴相助相亲的亲人。秋晓深知这样的奇思怪想突兀的有缘无由,却又自然天成,是一种过久了黄天老日的岁月才会有的人间烟火味、柴米油盐情。这一切竟然与望尘无关,与最初和最后的那一声笛音无关;与墓园无关,与冬去春来的成长的故事无关;与心语无关,与说出的未说的那一个字无关。不是冰封的心扉里冷凝的凌花,不是冰峰雪域里断裂的极光,没有了珠钻一般的盼望,没有了胡笳声声的怅惘,这一切啊,与这个名叫古居的人有关。
秋晓对自己说:“我认识他。”
秋晓对自己说:“我和他之间是有故事的,那是一些极优美的纯真传说。”
心里惦记着那初初的缘起,太阳很娇艳,空气很清凉,那一天花丽水清。
只因他叫古居,她就忘记了自己有着秋晓的名字。现在,她可以叫“古乡”,或者叫“故乡”。她知道,如果他是空荡荡的“故居”,她一定就是铺天盖地的一片怅惘,是黄昏的乡村古道上流烟一般轻曼着的一段愁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古乡”,只有故乡啊!
她想对他说:“你像一只鸟,我似一尾鱼;你是色仙,我是锦鳞。就是这样的。”
她想对他说:“传说,爱你的人太多,你才要找寻;爱我的人太多,我才要躲到墓园,与世隔绝。传说而已。”
但是有一种感觉,是在乍一见面的瞬间就在心里浮泛着,升腾着,奔涌着,有一个声音在他对她缱绻相看的时候,就一直在她的耳畔轰鸣:“妹妹别哭!”
她没有哭,也没有哥哥,但是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像真正的哥哥对妹妹,千真万确,一点没错。只因那一刻他是“故居”,她是“故乡”,她就记住了这样敲击耳畔的轰鸣。
难道有什么昭示吗?她不知道。她糊涂着。只是隐隐地感觉到,在他的名字的旁边,是有一个空白让天下伊人填上名字的。秋晓也是伊人中的一个,所以她填上“故乡”。有缘相逢,却配出一对兄妹的感觉来。他们真糊涂。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正因了这样的糊涂和不知道,他牵起她的手。
“妹妹别哭!”
他们都被这轰雷掣电一般的呼唤吓住了。
没有眼泪,只有水声。花谢水不枯,造就了从前水泊梁山的那个人,那一出夜奔。她知道,长发盈空的他与荆钗布裙的她相握,也就是执子之手了?!但是他知道吗?她不是江湖女杰,不是拇指姑娘,不是小红帽,而是罩在红纸伞里的女子——“哥,领我去找胡笳吧,趁着这最娇好的天气,打着我最喜欢的红纸伞,去寻找胡笳。胡笳不在中国古代,不在匈奴地区,它不是李伯阳避乱于西戎时所造,它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出塞》、《入塞》、《凉州》、《折杨柳》、《北狄遐征》、《胡马长思》的曲子都是为我而写的,还有那首著名的《胡笳十八拍》也是为我,我还记着那每一拍的节奏里我的每一处动情。”哥哥不说话,哥哥不理她。她突然想哭。她的心里是桃之夭夭,她的生命周围是蒹葭苍苍。她真想拥有一把胡笳:芦叶卷成,芦叶为哨,芦茎羊骨为管,三空木制,两端弯曲,她在水一方,吹管气鸣,音色悲凉,和着他的高山流水,直到他对惟一的伊人说你是我的穷途末路,一任水声在四面八方响着,世界一片苍凉;一任自己变做世间最伤心的人,或者落草为寇,或者削发为尼,或者仍做临风的无约佳人——“哥,我们是兄妹吗?我们只能是兄妹吗?”
结局和答案都在远方。
他们的心够不着,再努力也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