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弄着他那一对硬硬
的角说些“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屁话。彼时,家中的老七舜控已经出世,而父
亲对他那个弱得像猫一样的七儿子是连看也不看的。
老大不负父望,果然生得聪慧伶俐,讨人喜欢,特别是那对角更是提神,不知
被多少好奇的人摸过。亲戚朋友谁都知道,金家养了一条龙。那时虽已进入了民国,
可在那些前清遗老遗少们的心目中,何尝不盼着北京东城金家的宅院再像醇王府一
样,成为又一座潜龙邸。
老大进出都随着父亲,他可以跟着父亲吃小灶,食物的精美远远超过了他兄弟
姐妹们的淡饭粗茶。他还可以坐父亲的马车,并且也。要永远的一个人占据正座,
让父亲打偏。他一个小人儿,坐在车上的威严神气,让所有的人看了吃惊,似乎他
早已就这样坐过,连父亲也显得暗淡无光,形质惭愧了。于是就有了舜针是德宗转
世再生的说法,神乎其神,跟真的似的。对此,父亲不予解释,在他的心里大概乐
于人们这样说道。他的讳莫如深的态度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推波助澜,在他的默认下,
老六不是龙也变成了龙。持坚决反对观点的是二娘,她不允许人们这样糟蹋她的儿
子。她说儿子就是儿子,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你们不要毁他。二娘是汉人,对
一个汉族小老婆的话,人们尽可不听,娘们儿家就知道傻疼孩子,懂个屁。就这样,
我们的老六有了不少干爹干妈,谁都希望能沾点龙的光。在龙还没有腾起来的时候
他们是爹和妈,一旦真龙成了气候,封王封候,那简单的爹妈岂能打发得了?未雨
绸缪是必要的,临渴掘井是傻瓜干的事情,早期的投资是精明远见的体现。很难说
在老六那些“爹”、“妈”的思维中,没有今日期货买卖的成分在其中。
“爹’”、“妈”们送的钱财、物件大概够老六吃一辈子的。
玉软香温、锦衣玉食中的老六,因了他的相貌,因了众人的推崇惯纵,在金家
变得各色而怪戾,落落寡欢地不合群,这使他的母亲时时处在哀愁之中。她虽然不
相信武老道的胡诌,但却牢牢记着:“这孩子应该生在贫贱之家”的断语。这个断
语在她的心里是个时刻挥不去的阴影,她总预感到要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
民国十年,我们的父亲漂洋过海去周游列国,北京城留下他的三个妻子和子女
们。对于父亲的远游金家人谁也不以为然,因为这个家里有他没他是一切照常的。
父亲在我们家里从本质来说就是个尊贵的客人,不理财,不拿事;他所熟悉的就是
吃喝、会友,起着门面的作用。父亲走了,孩子们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放松,是件
求之不得的好事。
所感到失落的是老六,失了依赖的老六有种终身无托的恐惧和孤独,他的心只
系着父亲。没有别人。每每父亲来信,信中所关注的也只有老六,仿佛他的其他儿
子们都是无足轻重的陪衬。当然,儿子们对父亲的来信也从来不闻不问。老六则不
然,老六要让他的母亲把父亲的信一遍一遍地读,不厌其烦地听得很认真。这使人
感到,老六与父亲的关系在父子之外又添加了某种说不清的情债,不能细想,细想
让人害怕。
春天的一个上午,天气晴好,金家的孩子们要在看门的老张的带领下到齐化门
外东大桥去放风筝。孩子们托举着风筝,纠缠着线绳,你喊我叫,闹哄哄打狼似的
涌出了二门。出门时被站在台阶上的二娘叫住了,二娘由屋里拽出了满脸不痛快的
老六,将他推进孩子群中,让他和大家一块儿去放风筝。老六不想去,转过身就往
屋里走,被矮他一头的老七一把拉住,老七刚封上开裆裤没有两年,却小大人儿似
的很能体恤人。老七说,六哥别走,我带着你。二娘说,让小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六你羞不羞。老六低头不语,二娘说,到野地去,让风吹吹,把一身懒筋抻抻,
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你怎的还不愿去?说着二娘向老张使了个眼色,老张就将一
个沙燕风筝塞给老六,连推带操地护着金家的小爷儿们出了门,奔东而去。
二娘在廊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依着二娘的意思是有意将老六混在金家的哥儿们中间摔打摔打,目前她的这个
儿子过于细腻软弱了。这不是金家人的性情,也不是她的愿望,在她的思想深处,
很怕真应了老六是德宗转世的说法。她嘴上说不信,心里也难免不在打鼓,把她的
儿子和那个窝囊又悲惨的光绪皇帝连在一起,她这个做母亲的何以能心甘情愿!为
此她希望她的儿子能粗糙一些,能随和一些,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她没有给人
说过,夜深人静之时,她常常用手使劲地按压老六头上那两个突起的部位,她惟恐
那两个地方会生长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来。
那天,放风筝的一千人等热气腾腾地回来了,刘妈站在门口挥着个布掸子挨着
个儿地拍打。拍哪个,哪个的身上尘上冒烟,呛得刘妈捏着鼻子不敢喘气儿。刘妈
说,这哪儿是去放风筝,明明地是去拉套了,瞧瞧这一身的臭汗,夹扶都湿透了。
末了,刘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