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鼓鼙声声
开宝七年(974年)7月,汴京正是挥汗如雨的褥暑季节,年近半百的赵匡胤,却冒着酷热,亲临王津园讲武池观看水战演习了。自开宝四年灭掉南汉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敉平江南。他知道来军多是步骑,不惯水战,江南则是水乡泽国,以舟师为主,为了稳操胜券,他不能不操练水军。讲武池里百闪竟发,碧浪涌溅,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雪夜访普”那一幕。
那已是乾德元年(963年)的事了。他刚即位不久,为了观察人情,常常微服出行,出其不意地敲响某家大臣之门。宰相赵普恐怕赵匡胤鱼夜造访,每次退朝,都和衣而卧。一日,大雪纷飞,夜半未霁,赵普以为赵匡胤不会来了。正欲脱衣就寝,赵匡胤与晋玉赵光义(即宋太宗)却倏然而至。赵普在屋中铺设重茵,君臣三人席地而坐,炽炭烧肉,设酒小酌。席间赵普从容问及用兵次第,赵匡胤故意说,他打算先攻太原。灭掉北汉,然后挥戈南下,扫平群雄。赵普则认为北汉士马精强,又有契丹作为后盾,短期内不易得手,不若暂存北汉,等到削平诸国,北汉弹丸之地,何愁不破。这与赵匡胤的设想不谋而合,于是便定下了先南后北的统一方略。正是在这一决策指导下,赵匡胤先后灭了荆南、湖南、后蜀、南汉,如今南方只剩下吴越、南唐了。前尘往事,一晃就是十多年,如今是用兵南唐,他不禁想起了先南后北那句话。
“陛下,江南有一读书人求见,说有机密上奏。”一个内侍前来禀报,打断了他的遐思。
那位读书人不是别人,乃是后来成为北未大臣的樊若水。他祖籍京兆长安,后周广顺年间迁往池州(安徽贵池),遂定居于此。他学富才赡,却功名蹭蹬,困顿场屋,屡试不第,又上富国强兵之策,也为当权者所阻,一怒之下,便渡江北归。他曾渔钓于采石江上,以小舟载丝绳其中,将绳系于南岸,再返悼疾驶北岸,以测试长江广狭。如此反复数十次,江之广狭,何处可以通过大舰,何处只能行驶小船,均已了然于胸,这才诣阙上书,自言有策可取江南。他建议于采石矾跨江造浮桥,则长江天堑可成通途,消灭江南便指日可待了。赵匡胤大喜,授他为舒州团练推官,同时派人赴荆湖,按照樊若水所献之策,建造大舰及黄黑龙船数千艘,准备浮江济师。
这年九月,赵匡胤命顿州团练使曹翰领兵羌赴荆南,隔了数日,大将曹彬、李汉琼、田钦柞也奉命出发,未雨绸缪,以为进攻江南之举。
赵匡胤部署已定,忽然想起江南一向恭顺,骤加挞伐,师出无名,何不找人宣谕李煜入朝,如他拒命不至,便可以此为借口,进兵江南了。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李从善。从善自羁宋不归,后主哀毁几至成疾。从善之妃也忧愤而卒,让从善劝勉乃兄,当然要比诏书的力量大许多倍。他把从善召来说:“朕无意羁卿不返,奈江南未入版图,不得不尔,卿勿过虑。朕已发兵江南,但干戈四起,生灵涂炭,朕不忍为之,卿可贻书国主,令他入朝,卿兄弟也好朝夕聚首。倘国主答应,朕当亲抵宋、毫之间相迎,封之以大府,所谓彼此遭逢。勿坐失良机!”
从善答道:“臣兄以菏菲之才嗣守宗庙,陛下准许入朝,此恩此情,浩荡无涯,实千载一遇。臣一定写书,让臣兄奉诏。”当下便写好书信,呈交赵匡胤过目。赵匡胤阅后表示满意,马上派知制浩李穆送往江南。
后主已经多次接待过宋朝使臣,每次都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怠慢。上次卢多逊刚刚回朝复命,李穆却又翩然而至,他猜不透赵匡胤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凭感觉观察,这与江南的安危有关。宋朝既已发兵南下,又紧锣密鼓,频频遣使,显然是想不战屈人,兵不血刃而下江南。怎样对付这个局面,他拿不定主意,挥军对垒,凶多吉少,拱手出降,心又不甘。最好的结局是保持目前这种称臣朝贡,而又事事自主的局面。但是,赵匡胤能答应吗?他不禁惶惑了。
好在李穆并没有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式,强逼后主人朝,只是婉转他说:“韩王有书问候国主起居。”说着,命从人将书信递上。后主展开看时,从善先是叙述天各一涯,不胜手足思念之情;次说大宋天予笃厚仁慈,待人以诚,他在汴京席丰履厚,心情舒畅;最后说天命攸归,不可抗拒,如今大宋天子允文允武。应该及早归阙,休要彷惶不决,恋栈不去,如果沦为楚囚,就悔之晚矣。后主捏著书信,真诚地对李穆说:“敝国在先皇时就已向大宋天子称至,孤展续先皇遗业,归阙并不屈辱,更何况南汉国主刘会长已在京师,天子优礼有加,孤柯惮此一行!”
李穆大喜过望,后主这么快就作出了决定,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他原以为费尽口舌,后主也未必肯放弃江山,想不到这个一向优柔寡断的国君,今天竟这么痛快!他恐怕后主是一时感情冲动,但追问说。“国主通情达理,可钦可敬,但不知此言是出自肺腑呢,还是说说而已?”
后主认真地说:“天子已经派兵南下,孤何敢以戏言相加?大夫如不相信,孤这就草诏晓谕百姓。”
“旦慢,臣有本章上奏!”后主循声向殿下望去,只见枢密使陈乔奏道,“臣与国主俱受先皇遗命,江南寸士,不可轻易与人。今日仅凭李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