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国主便束身归宋,倘若留而不遣,江南社稷岂不从此一笔勾销?微臣异日何颜见先皇于九泉之下?臣虽死不能奉命!”
内史舍人张泊也奏道:“国主归宋,乃邦国大事,须三思而后行;不可意气用事。战国时楚怀王西入虎狼之秦,被拘不遣,客死异域,前车之覆,不可不鉴!至于刘字忧与国主不能同日而语,他兵败被俘,理应阶下为囚;如今江南十九州之地,皆在我朝掌握之中,国主何苦自投罗网?”
后主本没多少主意,听陈乔、张泊这么一说,又不禁后悔起来,他把目光投向李穆,只见他依然气色平和,既没有愠怒,也没有俯仰由人,任人摆布,但刚才一时激动,说出了归阙的话,如今骑虎难下,无法转圈了,想了片刻,才尴尬地对李穆说:“孤蒙大宋天子知遇之恩,理应归阙,只是迩来身体不适,难以成行,还望大夫奏闻陛下,多多恕罪!”
后主这番举动太拙劣了,引得李穆哈哈大笑起来。陈乔走上一步,对李穆拱拱手说:“江南谨事大国,并无失礼之处,也请宋朝尊重小邦意愿。如果风刀霜剑,日日相逼,江南宁死不从!”
李穆徐徐答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人朝与否,国主可自己斟酌。不过作为使臣,某不妨直言相告,朝廷兵甲精锐,物力雄富,恐不易当其兵锋。国主应深思熟虑,勿贻后悔!”
后主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道:“如王师见讨,孤当躬援戎服,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倘不能获胜,当聚室自焚,终不作他邦之鬼!”
“贵国君臣既然决心已定,某大可不必饶舌。但愿江南国柞长久,兴旺发达。”李穆说罢,长长一揖,出殿径去。
后主位立在澄心殿上,望着李穆远去的身影,不禁怅然若失。既得罪了宋朝,剩下的只有刀兵相见了,但环顾朝野之中,娴于韬略,善于行兵布阵,能与宋朝大将媲美的,竟找不出一人,顿觉前途茫茫,万念俱灰。蓦地,他忽然想起,自己一向笃信佛教,何不到法眼禅师那里问问休咎?原来,后主于宫苑中建有静德寺,法眼禅师就在此寺参惮悟道。后主不带从人,独自到静德寺来。
法眼禅师见只后主一人,稽首问道:“国主久不临幸敝寺,想是政务繁沉,不得闲暇吧?”
后主叹口气说:“宋朝大兵压境,孤心烦意乱,哪有心情来此”?
法眼禅师说:“修我戈矛,殄彼顽敌,国主怕宋朝何来?”其实,他虽足不出寺庙,消息倒很灵通,他知宋兵势大,抗拒无益,每每想劝后主降宋,只是未得时机,今日见了后主,便先说抵抗的话,看看他反应如何。
后主摇摇手说:“汝乃缎流,茹斋事佛,不问世事。怎知局势严重,要打败宋军,谈何容易!孤此来是想问问前程休咎,相烦禅师推算。”
法眼禅师略一思索,便说:“贫僧前夜梦见神人授诗一首,嘱我交与国主,及至醒来,记忆犹新,谨录下供国主推敲。”
后主展笺细看,见是一首五律,题目是(观牡丹):
拥桑对芳丛。
由来趣不同。
发从今夜臼,
花是去年红。
艳丽随朝露,
馨香逐晚风。
何须待零落,
然后始知空。
这首诗是牡丹虽然国色天香,艳丽无比,但花期短暂,譬如朝露,转瞬即逝,寻芳趁早,莫待凋零,空余惆怅。这分明是讽喻后主趁宋兵大举进攻之前赶紧归命,如果兵临城下,才衔壁出降,那就只能作亡国之虏了。然而后主虽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不会从这首五律中品出弦外之音。他把诗颠来倒去,仍不得要领,不解地问:“这不过是一首蹩脚的咏牡丹诗而已,莫非这里边也蕴藏着奥妙不成?孤百思不得其解,法师可否阐释一二?”
法眼禅师不想点破,便推辞说:“此中奥妙,贫僧才疏学浅,无法得知真谛,国主聪慧过人,自然不难了悟。何况天机不可泄漏,贫僧怎敢妄加品评!”
后主满腹狐疑,拿着这首五律,遍询朝中群臣,无人能解此偈语,心中闷闷不乐。他想起自建隆二年(961年)即位,十几年中欢娱之日少,忧虑之日多,江南对宋朝处处委曲求全,而赵匡胤仍然穷追不舍,心里好生不是滋味。愁肠百结,思潮难平,他在长秋宫中写下了(乌夜啼)一首:
昨夜风兼雨,
窗恃飒飒秋声。
烛灭漏滴频软枕,
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
算来一梦浮生。
醉乡路稳宜频到,
此外不堪行。
“江南并非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国主何苦如此悲哀?”后主转身看时,却是张泊。他是后主心腹,不须禀报,便可出入宫禁。他见后主心绪不佳,便跟到长秋宫来了。
后主问道:“卿有何计可以安邦定国?”
张泊奏道:“臣只是一介书生,不谙军旅之事,无法驰骋疆场,不过依臣看来,只要国主不吝金帛,事情尚有转机。”
后主将笔放在桌上,在屋内缓缓踱着步子说:“只要能保住社稷,金帛乃身外之物,孤岂能吝惜!”
“可遣邓王从镒多带金帛入朝,散给宋朝权贵大臣,也许可以阻止宋军止戈不攻。”
后主冷笑一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