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增添了他的惆怅。要不是身居国主之位,何至于如此费心劳神?他弄不明白,历史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帝位而骨肉相残,反目成仇,难道这个束缚人心性的帝位,果有如此摄人魂魄的力量?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周后忽然一阵风跑进殿来,说:“臣妾新找来一名歌女,容貌姣好,歌喉清亮,国主何不听她度一支曲?”
后主尚未回答,周后拉起他就走。转朱阁,绕回廊,穿花径,过假山,来到一个幽静去处。周后指着一幢房屋说:“臣妾将听曲地方选在此处,是为防止大臣联噪饶舌,打扰国主雅兴。那歌女已恭候多时了。”
后主走进屋内,只见那歌女纤腰琐骨,风流玉立,明眸善眸,颦笑生妍,刚才的那一腔愁闷,不觉涣然冰释了。
歌女见后主到来,甚为拘束,兀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后主招呼她说:“皇后说卿善度曲,不必拘束,可为孤唱来。”
歌女奏道:“臣妾幼时学了几支曲子,倘有污圣听,还乞恕不敬之罪。”
后主笑笑说:“孤为听曲而来,岂有责罚之理?等卿唱完,孤当不吝缠头之赏。”
歌女手执檀板,轻舒歌喉,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睽离已是十秋强
对镜那堪重理妆
闻雁几回修尺素
见霜先为制衣裳
开箱叠练先垂泪
拂杵调砧更断肠
绣作龟形献天子
愿教征客早还乡
那歌声忽而高亢激越,直入云际,忽而低沉婉转,如黄莺啼树;忽而如旷男怨女,絮语呢喃,一阙既竟,余音绕梁。后主听完,击掌赞道:“卿这一曲,把闺中少妇思念夫婿之情,形容得可谓淋漓尽致,与李
中国当代精品文库·历史小说卷白的‘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有异曲同工之妙。听卿度曲,令人凡念顿消,孤此刻思潮激荡,诗情室涌,打算赏你一首词,你可愿意?”
那歌女欢喜无限,俯首奏道:“国主墨泽,价值连城,臣妾求之不得,焉有不愿之理!倘蒙赐与,臣妾当藏诸名山,传之千古。”
后主道:“一首词罢了,哪有如此珍贵!”说着,又回顾周后道:“烦卿吮毫儒墨,记录下来。”
周后道:“这个自然,不知国主用什么词牌?”后主略一沉思,便道:“就叫《一斛珠》吧。”
周后握笔在手,只听后主朗声吟道:
晓妆初过,
沈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请歌。
暂引樱桃破。
罗袖囊残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谬腕。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
笑向檀郎唾。
周后双手捧着持笺,递给后主说:“国主此词,真可谓神来之笔,尤其是绣床斜凭,烂嚼红茸两句,描摹女子撒娇神态,恰到好处,惟妙惟肖。”
后主接过诗笺,亲自交给歌女说:“信口之作,未及细细推敲,凭卿月旦吧。”歌女千恩万谢,拿着诗笺去了。
后主回到长秋宫,已是中午,犹余兴未尽,吩咐宫人洒扫殿廷,又令扈人设置酒宴,他与周后二人逸兴遗飞,酌酒对饮。辰光易逝,不觉又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时分,便传人悬珠。原来南唐官廷从不燃灯,亦不点蜡烛,恐有烟气熏蒸。每至黑夜,便于宫中悬大宝珠一颗,顿时光照四壁,满屋生辉。殿角金炉添薪,室内戳觎铺地,说不尽皇家气派!后主命宫婢庆奴唱曲俏酒,宵娘舞蹈取乐,自与周后二人静坐观看。只听殿中萧管敖曹,金鼓喧闽,粉白黛绿,男女杂沓。那庆奴粗识文字,歌喉虽称不上抑扬顿挫,却也婉转可人。那宵娘善作凌波之舞,后主尝作金莲,高六尺,饰以宝物、细带、缨络,莲瓣五彩缤纷,宵娘以帛缠足,形如新月,在莲中回旋作舞,丰韵婀娜,柔若无骨,众人喝来不绝。直至夜阑更深,后主、周后二人力不胜酒,才颓金山倒玉柱,伏案假寐。
后主一觉醒来,已是晨光透窗,日高三丈了,桌上杯盘狼藉,尚未收拾,宫女已不知何时散去。瞥眼看看周后,见她吹气如兰,正在黑甜乡中,不忍心叫她,便独自在庭院中徘徊。侧耳细听,别殿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箫鼓之声,铿锵和鸣,音韵悠扬,不知谁人正在寻欢作乐。触景生情,不觉牵动了思绪,便轻声吟出《烷溪沙》一首:
红日已高三丈透,
金炉次第添香兽,
红锦地衣随风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
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又闻萧鼓奏。
这最后一句“别殿又闻萧鼓奏”的“又”字,似觉不妥,但改为何字,颇费斟酌。后主正沉吟未决,忽听周后在殿内叫道:“国主,妾已聆听你吟诗多时了,又字不妥,改为遥字如何?”
后主扶掌笑道:“此言可谓妙语解颐,此词用一遥字,意境全出,卿可算是孤的一字师了,就依卿吧。”
周后道:“国主的诗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受国主陶冶,臣妾也快学会吟诗了。”
后主道:“卿真会打趣,什么时候学会了奉承媚人?孤的词不过是直抒胸臆罢了,哪里说得上字字珠玑,句句锦绣?”
周后正欲回答,只见庆奴从侧殿跑出,向后主。周后行礼道:“臣妾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