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父母献上我的祝愿,祝愿他们宽心再宽心。
为了做到一接到出发命令就能毫无牵挂地出发,我们事先买好了香烟和点心。
兵营的小酒店就在宽阔的道路边上,士兵们黑压压的一片,都争先恐后地大声嚷着
,手里握着军票,挥动着胳膊,就像那些股票市场上对行情失去判断能力的人一样。
羊羹、桔子罐头、菠萝罐头、干点心、汽水,转眼间就卖掉了几十箱。
我们必须在战斗开始前考虑好该带几盒香烟,预测好下次战斗结束的天数,保
证香烟够用,因为战场上不会有任何香烟铺。我估计攻打汉口要花两个月时间,于
是买了六十盒香烟。
九日下午突然接到了出发命令,紧张地做好出发准备,入夜后乘上了卡车。
卡车在黑暗、恶劣的道路上喘着粗气行驶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刚到
六安,就下车开始了尘土中的行军。右边高高耸立着城砖建造的坚固城墙。
城外有个小公园。六安是敌军将领李宗仁从徐州逃到这里进行指挥的地方。
本来是一条四间宽的、挺不错的道路,但同样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前进了一会儿,便看到一条宽阔、清澈的河流。很多工兵正在架桥,材料和辎
重兵运的物资堆积如山。这个码头使人感觉到运送物资的水路已被切断。我们通过
三尺宽的浮桥过了河。河水很清,在支那是很少见到的。河滩沙地比河面还要宽,
卡车行驶在垫有圆木的河滩上。
路宽好走,但是行军仍旧很辛苦。九月的太阳还是火辣辣的,汗水不停地流淌
,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了。道路修在地势高的杂木林中,找不到饮用水。在前进的
途中,常常遇见三五成群的赶往前线的士兵,他们两三人一组,也有一人独行的。
他们是第十三师团的士兵,从医院出院后追赶部队的。
他们只要在出院后四十天以内赶回所属部队就可以了,所以走得不慌不忙,很
轻松。开始是三五成群,后来越往前走人越多。
我们沿着路左拐右拐,又是登山,又是下坡,吃尽了辛苦。
从六安出发一直走到第三天下午,疲劳极了,在下午五点左右,到了一个村庄
。讲起来是村庄,也只不过是几户七零八落的农家。我们第一分队走进了有大院子
的人家。大家都疲劳到了极点,一到宿舍,便“噼噔扑通”地坐在地下,累得爬不
起来了。小队长坐在院里的草堆上解鞋带。大家全都累得够呛,并不在乎小队长,
仍旧坐着不动。由于嗓子渴得慌,就把昨天发的菠萝罐头打开,三人吃一听,小队
长也只分到三分之一。由于我们没先递给小队长,而是自己先吃了,他好像非常生
气,大声地训斥了值班兵大森。
大森一等兵骂了一句:“就这么馋啊?!”接着又小声地嘀咕道:“你不用闹
了,剩下的一听罐头先让你吃吧!”
小队长蛮横地发了火。但是这件事并没能显示出小队长的任何威风,相反有损
于他自己的威严,引起大家的鄙视。我们在心里瞧不起这位仅仅为了一点小事,而
且是为了满足自己个人的胃口,便像对待犯了重大错误的人似的狠狠训斥值班兵的
小队长。
小队长平时连自己的饭盒都要让值班兵拿,可是,谁不辛苦呢?我对他这样做
很不理解。也许他认为,这样做是当官的特权吧!但这是一种不合理的优越感,是
虐待。
他那种态度,只能说是穿着军官服装的新兵的胸怀。
距离目的地叶家集很近了,可以听得见枪炮声,战争仍在继续。十三日总算走
到了叶家集。第十三师团的十名伤兵,全被放在门板上抬了过来,据说全都是迫击
炮弹炸的,躺在门板上的伤员们,静静地闭着眼睛。血迹就像沾了泥水一样污染了
军装,有的士兵看样子疼得要命,非常痛苦。
终于开战了,再次战争的刺鼻火药味,通过鼻、眼、耳,甚至皮肤渗透到每个
人的心里。从这十副担架上,就能看出战斗中所有的残忍、悲惨和苦恼。叶家集充
满了紧张、慌乱、紧迫的气氛。无数辆卡车扬起尘土不断地行驶着。运送弹药的辎
重车,不断赶往步兵部队所在的火线。到处是马嘶声和马蹄声。兵站的士兵忙着烧
毁房子赶造广场,用来堆弹药,堆粮食。铁锹发出响声,到处都是破碎的瓦片和砖
块。烟雾弥漫,还能看到缠着带有新鲜血迹的代用绷带的步兵。这儿是兵站战场。轰
炸机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成编队地展开银翅,向大别山脉飞去。大别山脉做然地屹
立在眼前。昨天还听得到的激烈的炮声,今天却听不见了。是不是转成追击战了?
狭窄道路两侧的所有脏屋里,挤满了伤病员。用家具和破麻秆垒成的墙,到处
撒着剩饭和泥土。地上铺着麻秆,伤员缠着渗血的绷带,有趴在那儿的,有仰脸躺
在那儿的,有横卧着的,也有死盯着一个地方看的。那么多伤病员睡在那里,就像
往筐里倒进了一堆萝卜一样。白绷带上灰尘和苍蝇在飞舞,在这极不清洁的环境和
刺鼻的恶臭当中,伤兵就像蛴螬似的,一动不动。他们大概在静静地怀念着什么,
思考着什么吧。
通过这次痛苦的负伤,他们正在思念着家乡的父母和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