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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献上一颗虔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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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连同周总理接见获奖人员的照片,全被撕成了碎片。“你配吗?”是的,他不配。他现在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十恶不赦的敌人,他拍的《舞台姐妹》成了头号的修正主义毒草。赞词、掌声成了遥远的梦。终日萦绕耳际的,是批斗会上的愤怒口号和吼叫。他的交代写下高高一叠,一百个分镜头剧本也用不了。他在深挖修根:出身剥削阶级家庭,资产阶级世界观、艺术观没有得到改造,对工农兵冷酷无情,把30年代文艺黑线视若至宝。这是什么交代检讨?批斗会上的调子越升越高。在十里洋场出污泥而不染的竺春花,成了美女蛇、白骨精。“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成了“苟且偷生,卖艺投靠”。反对旧社会的反动暴政,争取演戏自由,成了蛊惑人心,煽动牛鬼蛇神起来翻天。还有什么好为自己申诉、辩说?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一个黑衣老头但丁:“你们进来的人,丢开一切的希望吧!”

    希望没有泯灭

    不,希望是不能丢开的!

    奖状、照片是撕碎了,可是总理跟他握手时留下的余温撕不去,百花奖成千上万张选票带来的暖意也撕不去,这些,还在温暖着他的心。

    家是残破了,可他作为这个家庭的精神支柱没倒塌,他和妻子之间坚韧的感情纽带没断裂。“老谢,坐过来,给你理发。”徐大雯看到自己的丈夫又是鼻青脸肿,不禁鼻子一酸,谢晋在外头被武斗得再凶,回家从来不说一句,至多咽下一口闷酒。她熟悉丈夫的脾气,从不多问。其实这一对患难夫妻,只要相互望上一眼,会立刻明了彼此的心境,用不着借助语言,千言万语就在这对视中交流了。谢晋摘下眼镜,微闭着眼,推子在头上卡嚓卡嚓响着。一会儿,他的头又被按到一盆温热的水里冲洗,接着是热手巾,一股暖流从他的脸上一直流到了心窝。“老谢,照照镜子!”谢晋听话地走到镜子跟前,可他不是看自己,而是充满深情地注视着镜子里的妻子。

    徐大雯的职业不是理发师,但是她晓得,一个牛鬼蛇神到理发店去理发,要是被人认出来,那就“热闹”了。再说,理个发三角五,对这个家庭来说,已经是不容忽视的开销。谢晋扣发工资,父母先后亡故,家里还有一老四小。大女儿在新疆军垦农场,大儿子刚去淮北插队,老三、老四又是残疾,加上老岳母体弱多病,每月医药费,负担够沉啦。艰难窘困对人真是一种磨砺。徐大雯不但学会了理发,还学会了打针。孩子发病送医院,要节省五分、一角钱的车费,她就背着孩子,汗流浃背地奔跑在街头。谢晋星期六能够回家了,这个能干的主妇还有办法让大人、孩子尝到“美味佳肴”。最上乘的一个菜是猪血汤,几角钱烧一大盆,既便宜,营养价值又高,它成了这个家庭星期日宴会的保留菜目。

    谢晋没有因忧伤而陷于绝望。他笑中含泪,苦中有乐。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他和一班牛兄鬼弟被派搬运沙石木料,中午走进徐家汇一家小饭馆,每人叫了一客黄鱼咸菜汤,价格三角五分。饭菜没有上桌,一位“牛”兄朝他直使眼色,原来座席间光临了几个厂里的造反派。谢晋转过脸去,向他打招呼的“牛”兄已溜之大吉。啊,这顿饭犯了禁令!厂里对牛鬼蛇神的“特供”是五分钱一客菜。他们竟敢开荤!管它的,他端起咸菜黄鱼汤美美喝了一口,吃了再说。等他抹抹嘴回到厂里,牛棚前高音喇叭大喊大叫,一幅牛鬼饕餮大嚼的漫画张挂了出来。谢晋被带上去一顿痛批狠斗。散了会回到牛棚,他悄悄拉住那位“牛”兄的衣袖:“今天我比你实惠。”“牛”兄嘴角挂出一丝苦笑,尽管他咸菜黄鱼汤没沾一口,仍然没有逃脱掉和谢晋同样治罪。

    他和妻子被双双下放到了奉贤海滨的五·七干校。劳动改造,重新做人。人是为希望而活着,现在他有了希望。三九寒天,他踩在没膝的泥水里挖河“不止”;“双抢”酷暑,他顶着炎炎烈日挑担不停。他成了“牛棚”里的强劳力。“担子能挑一百二十斤,思想还是反革命。”突然传来“无产阶级司令部首长”张春桥的这个讲话,像兜头一棍,击得他眼冒金星,茫然若失。苦海无边,回头哪儿是岸!

    “四人帮”的政治,原来就是魔术。阶下囚和座上客之间没有隔着屏障。1970年7月底的一个早上,徐大雯在食堂用饭的人群里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心里不禁扑腾直跳,一位和谢晋同住一个牛棚的好友,过来悄悄告诉她:“老谢昨夜12点钟被接上去了。”“什么?”徐大雯以为丈夫又要“升级”,脸都白了。“别急,别急,老谢这趟上去是好事。”

    “好事”啊,“好事”!?谢晋一早就被送到电影《海港》摄制组成立大会的会场,“四人帮”的一个余党用动人的语调,在会上宣布:“谢晋的修正主义是十分严重的。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烈火的燃烧,革命群众的七斗八斗,谢晋同志终于回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了。他这次参加《海港》导演工作;这个名单是经过政治局讨论批准的。”谢晋激动得说不出话,热泪盈眶。做作吗?不,是真情实感。该不是在做梦?重返影坛他早已不抱幻想,“无产阶级司令部”如此宽宏大量!?“只要给我工作,我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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