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未来的考验是更为严峻的。一个深夜,他骑着自行车路过故宫角楼,凝望着哗哗的护城河水和黑黝黝的古代建筑,仿佛有一股怒涛般的感情,不断地冲激着他的心胸。在这天的日记中,他问自己:“努力够了吗?吃苦够了吗?挫折够了吗?读书够了吗?修养够了吗?都不够,可以休息吗?能够自满吗?前途还漫长着呢!”
更大的考验到来了。1966年8月28日中午,罗克把妹妹罗锦喊封自己的小屋,指着床上堆着的东西,镇静地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想把这些不必保留的日记、文稿、笔记都烧掉。在烧之前,真希望有个人能了解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他又拿起一本蓝皮的“北京日记”,接着说:“这本日记,记的是我今年以来的思想,是我一生中最为成熟的一段思想,说什么也舍不得烧。你能不能帮我藏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过了抄家风就拿回来。”
妹妹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她把哥哥的日记夹在自己的日记中,出外寻觅存放的地方。可是,在当时的一片“红色恐怖”之中,哪有个安全处所啊!快天黑时,她才把东西暂且先藏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前的一个地方,不料第二天就被发现了。这些闪耀着真理光辉的日记,被当作“变天账”出现在“红卫兵战果展览会”上,接着,又成了遇罗克的“反革命罪证”。
几天之后,深夜一点。当啷一声,家门被推开,遇罗克身穿一件米黄色风衣站在门前。深蓝色的夜空把他的脸庞反衬得更加苍白、严峻,锐利的目光直刺前来抄家的人群。他目光炯炯,神色从容,有如一尊凛然不可亵渎的雕像。
“你先给我跪下!”有人朝罗克的后脖梗狠狠一击。
“你打人?”罗克猛然转过头来,冒火的眼睛逼视着对方,竟使那家伙一下缩回了手。
“你是什么出身?知道不知道?”又一个人跳了出来。此时他们的声调压低了。
罗克却高声说道:“党和毛主席一贯教导我们,一个人的家庭出身是不能选择的,道路却完全可以自己选择。请问,你们是怎样看待出身问题的?”
几个家伙被问得理屈词穷。正在这时,遇罗克厂里来人把他带走了,因为他竟敢反对大名鼎鼎的“左派”姚文元。
“从《出身论》一发表,我就抱定了献身的宗旨”
1966年9月×日
今日释放回家。小屋浩劫一空,破破杂杂,收拾干净,重读《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1—75页,并记了笔记。
壁上鲁迅的笔墨不禁使我扪心自问:
难道,人们就此屈服了吗?
回答是:不。
如果我自欺了,或屈服于探术真理以外的东西,那就是我一生中最难过的事。我要做一名马列主义的忠实信徒,为共产主义事业而献身!
这是遇罗克从工厂“学习班”回来写的第一篇日记。就在这天晚上,他开始撰写《出身论》。过去长期存在的唯成分论的左的倾向,现在已经发展到赤裸裸的封建血统论了,批判它,澄清它,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
小屋里静寂无声,一股沉闷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从小小后窗望出去,只见月落星稀,茫茫一片,长夜难消,曙色尚迟。罗克立起身,走了几个未回,一首慷慨悲壮的《夜半散步寄怀》脱口而出:
人生时刻夸豪杰,此心愿与廖廓同。
海思阔兮涛裂岸,人须达兮闷填胸。
有限聊当充无限,多情应是最钟情。
风雪一扫环宇赤,火热需销两极冰。
十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怅惘、不平、愤慨、觉醒,此刻像地下运行的岩浆,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决心向戕害青年的反动的封建血统论宣战!
“家庭出身问题是长期以来严重的社会问题。”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写的。
“这个问题牵涉面很广。”他作了一个粗略的统计,指出“非红五类出身”的青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由于形‘左’实右反动路线的影响,他们往往享受不到同等政治待遇。特别是所谓黑七类出身的青年,即‘狗崽子’,已经成了准专政对象。”“出身几乎决定一切。”“多少无辜青年,死于非命,溺死于唯出身论的深渊之中。面对这样严重的问题,任何一个关心国家命运的人,不能不正视,不能不研究。”
他剖析了流毒极广的一副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指出:“这副对联不是真理,是绝对的错误。”“它的错误在于:认为家庭影响超过了社会影响,看不到社会影响的决定性作用。说穿了,它只承认老子的影响,认为老子超过一切。实践恰好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社会影响远远超过了家庭影响,家庭影响服从社会影响。”
他在论述:“人是能够选择自己的前进方向的。这是因为真理总是更强大,更有感召力。你真的相信马克思列宁主义是无比正确的吗?你真的相信毛泽东思想是战无不胜的思想武器吗?那么,你就不应该认为老子的影响比什么都强大。”
当笔锋转向“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