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占去地下近一半面积,伸手几乎能摸到报纸糊的顶棚。菜园小队的许多青年的家在这村里,时常有人来找他聊聊,或托他在城里办点杂事。但都不多坐,因为壁上贴着一张纸条,严格要求着客人:
谈话请勿超过十分钟。
在另一间小屋住的青年认为这有些使人难堪。罗克说,无论“鸿儒谈笑”,还是“白丁往来”,耗费时间是一样的,所以无暇多顾了。
一个寒冬之夜,窗外飘着雪花。屋里暗弱的灯光下,脸盆里残水结冰,一阵阵寒气袭人。就在这时,罗克披着棉袄走进那位青年的屋里。他举着一本书,连声赞叹:“写得太好了!你也应该看看。”
原来是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
“你看这段话说得多好啊——‘法学家既郑重宣布了奴隶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奴隶,换句话说,他们也就肯定了人生下来就不是人。’太彻底了。”
青年接过书,看到书上有很多罗克写的批语,如“智慧”、“矛盾!”“不通”、“远见”、“无与伦比的文字”……
就在这样的陋室里,在这样的溽暑寒冬的环境中,遇罗克在苦读的同时,写下了大量的文章,创作了不少文艺作品。他的文思敏捷,才华横溢,涉猎面既广且深。1962年《北京晚报》发表了他写的短篇小说《蘑菇雕堡与菜花老人》,1963年《大众电影》发表了他写的《评电影“刘三姐”》,更大量的理论文章和文学作品却因作者“家庭问题”而不能发表。
出身!出身!什么时候才能掀掉这块压在身上的大石头呢?遇罗克提笔写了一首诗,表达了他的不屈的赤子之心:要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坚决地走下去。
千顷雪原泛夜光,诗情人意两茫茫。
前村无路凭君踏,路亦迢迢夜亦长。
1964年初,他因病回城。临走前,他在自己小屋的墙壁上留下一首诗,其中两句是:
物去人飞陋室留,斯人知唱不知愁。
“诗言志。”短短两句,足见他的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境界。
“在历史面前,正是他们在发抖”
遇罗克养病期间,每天仍然去首都图书馆读书。两个月以后,他被分配到科技情报所做翻译资料的合同工,后来又到一所小学代课。虽然由于认真负责,他在这些单位都曾受到表扬,但是,一翻档案,谁敢要一个“右派”的儿子?
没有一个固定职业,遇罗克就自己抓紧时间读书和写作。1964年秋,他与人合作将小说《播火记》改编成京剧剧本《绿林行》,请京剧院行家看过,认为不错。但因为牵涉所谓“路线问题”,不能排演。他又写了梅花大鼓词《焦裕禄演戏》,立即被北京曲艺团采用。转过年的春天,仍在农村的一位好友忽然接到遇罗克一封求助信,请他代答一大串解析几何和微分学习题。好友不明白,怎么罗克突然又对数学感兴趣了?不久他去罗克家才发现,原来他为了读懂康德和黑格尔的原著,正在自学《高等数学讲义》。
1965年11月,反动文痞姚文元抛出了《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个精心制造的大冤案开始了。乌云压顶的海面上,罗克就像一只渴望战斗已久的海燕,挺身而出了。
多少个日夜学来的马列主义观点,多少次苦读掌握的文史哲知识,多少回写作练就的犀利文笔,此刻从笔端奔涌而出。短短的时间里,一篇16000多字的《论“清”官非“官”》完成了,一篇15000多字的《人们需不需要海瑞——与姚文元同志商榷》草就了,又一篇14000多字的《从〈海瑞罢官〉说到历史遗产继承》问世了,篇篇文章像阵阵排炮直射姚文元一伙的要害。
在《论“清”官非“官”》中,他肯定了“清官身上是有人民性的”,指出“对于清官身上的这些人民性我们要不要继承?姚文元……表示不能继承。谁要继承谁就是要搞垮人民公社,谁就是要为反革命分子申冤,其罪莫大焉!”“清官比贪官更坏。……这是多么奇怪的逻辑啊!”这样的文章却不能见报。《从〈海瑞罢官〉说到历史遗产继承》,投到陈伯达把持下的《红旗》杂志,被退了回来,遇罗克在当天的日记中用嘲笑的口吻写道:“报纸上一些无聊文人大喊:‘吴晗的拥护者们态度鲜明地站出来吧!’今天有一篇态度鲜明的文章又不敢发表。”
1966年2月13日,他寄给《文汇报》的《人民需不需要海瑞》一文被压缩,排在四版最下角发表,题目被改成《和机械唯物论进行斗争的时候到了》。他在这篇文章中点名批评了姚文元的种种谬论。尽管他看到版面编排对他不利,尽管父母亲友都为他担心,他却在日记里为自己感到自豪。他写道:“平心而论,《文汇报》大部删的也还不失本来面目,文笔依然犀利,论点也还清楚。敢道他人之不敢道,敢言他人之不敢言,足以使朋友们读了振奋……天下之大,谁敢如我全盘否定姚文元呢?谁敢如我公开责备吴晗不进一步把海瑞写得更高大呢?……真理是在我这一边的,姚文元诸君只是跳梁的小丑,‘尔曹身与名俱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