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岁月,日本女性正是最温驯可人的时候,就像在电影中看到的那样,低眉顺眼跪在门口迎候丈夫,然后轻柔说一句:“您回来了。”当她和她这一代铁姑娘们被折腾得灰头灰脑心力交瘁,一个个都忙着寻一个安全的小窝躲起来的时候,日本女性又史无前例地疯张起来。所以小岛对她说,中国女人温柔、专一。小岛的前妻因为有多次婚外恋情,终于与小岛分手。
就在这个雪天的早上,在那很温馨的中式床上,她决定了春节回去。日本有许多节日,却唯独没有春节。因此,来日本的十年中,她很少能在春节的时候回家。给别人打工的时候,没有假。自己有了公司后,又没有了空。她不明白,这个和中国同文同种的民族,为什么没有把中国最美妙的这个节日学了去.
一个多月以后,她回到了家乡。
小岛说想和她一起回来,她拒绝了。她倒是想带儿子回来,儿子又不愿意。他说寒假期间已和同学约好去北海道滑雪。和小岛结婚的第二年,她将儿子接来日本。在日本的几年,最折磨人的是思子之苦,为了他,她不知偷偷哭过多少回。富裕与文明对孩子有一种天然的诱惑力。几年间,儿子已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日本男孩,对大海彼岸的事情已全然没有兴趣,甚至连中国话也不愿讲了。这常常刺痛她的心。有一次他的同学来聚会,她对他说个什么事,他压低嗓子说,妈妈你不是会说日语吗?儿子和小岛说话的时候比和她说话的时候多。小岛没有孩子,所以很喜欢他,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近两年来,儿子已不太会说汉语了。那次她正在看一部中国控诉日本侵华罪行的纪录片,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农民撩起衣眼,让记者看他背上一块深赭色的伤疤。儿子从旁边过的时候用日语嘀咕了一声。她听见了,儿子在说“真是恶心人”.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很想骂他几句什么,气都冲到嗓子跟了,才发现不知该骂他什么好。
父亲已是第三次脑血栓了,一边身子已完全不听使唤,脸口也有些歪斜,说话嘟嘟哝哝,吃饭滴滴嗒嗒,大使小便都管不住。每次回来她都会伤感地想,这怕是和父亲最后一次相聚了。她一直没有对父亲说她加入日本簿的事。
父亲一再生气地追问她为什么不带儿子回来。她搪塞说儿子学校有事。她许诺暑假一定带儿子回来看他.她想,还是让父亲保留一个记忆中依偎在他膝间,听他纵横捭阖的外孙吧。
几天后,她和弟弟妹妹一起去看了她们家原来的住所,三十年前的那一幢苏式宿舍楼已很破旧了。原来她们一家住的那一层楼,已住了三两家,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了杂物,走廊里放着扫帚和簸箕的地方,她记起来,是父亲当年放黑牌高帽的。那时走出没别的东西,这两个物件便特别触目.他们没有再进到里屋去,已经有一个妇人用警惕的眼光盯他们了。她和弟妹们出来,在门日照了一张像.
她又去了一次母校.那所中学已经全变了样。几幢两层的教室变成了一幢很气派的五层教学楼,只有操场后面的山坡上的一排平房教师宿舍还是当年的。再往上又新建了几栋那种方盒式的宿舍楼。食堂是原来的,当年还兼作礼堂用,曾有许多次批斗会在那儿召开.先是她和她的战友们斗别人,后来是别人斗他们。操场上空空荡荡,积满了被踩得很出的残雪。她曾在那儿跑过,以过,做广播体操.那时她扎着两束丰满的短辫。操场旁边的那一洞砖砌的墙报栏还在,贴着一些被雨雪浸湿的庆祝元旦的地报稿。三十年前的那个初夏,她和肖、钟经过一个激越的不眠之夜写出的那篇战斗宣言,就是贴在这个地方.
操场旁边的两道上,偶尔走过一两个教师模样的人,都已不认识了。
那天下午,她决定到肖家去.那天是正月初一,她特意选定这个对中国人来说是最隆重的日子去肖家.她知道,这是她这次回来的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冥冥之中纠缠了她许多年的一笔孽债。她寻了许久,寻到了肖家的那条小巷.那条小巷已被拆掉了大半截,拆掉的地方正在盖一片楼房,四处都是断壁残垣泥水砖石。肖家那所大院居然还在,居然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模样。她匆匆从门口走过去,远远地站着,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肖是不是每天还从这个黑乎乎的院门里进出,肖的父母不知还在不在,如果还在,也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印象中,他们那时都已很老相了。站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朝那个门走去。从那个黄昏之后,她再没有来过这里,也没再见过肖。她不清楚肖对这件事究竟知道多少,对她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究竟知道多少。当年,她几次想去找肖,对肖陈述一切,但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
她走进那座大院。一切都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更暗了一些,更胜了一些。走道上,有些煤炉换成了液化气炉。她问一个在房门口择莱的老太太肖家还在不在这里住。老太太说消已经不住这里了,现在是肖的弟弟住这儿,一早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走亲戚去了。肖现在在一所小学,当了副校长了,去年刚分的房,把他母亲也接了去。肖的父亲已去世多年。她问是哪个小学,老太太叫来屋里一个中年女人,那中年女人告诉说是哪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