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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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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朝圣者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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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沿途每天所做所为简要成一句话记在长条的藏历上。罗布桑布心平气和地翻阅,慢条斯理地讲解。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件,不过就记了今天到了何处,见过何人,遇到何事,某人病了,某牛死了或卖了之类琐屑事务。我们就这样领略到他们所经历过的云和月,风和霜,雨雪和阳光,一条长长的、穿越了岁月和荒野的足迹——是身迹,和心迹。

    一九九一年藏历十月初四、公历十一月十日,出发。

    两天后到达囊谦古国遗址,文成公主玛尼石处。

    十二月四日,嘎玛洛萨病危,尼姑们都哭了。为他念经并打针。嘎玛洛萨右肋下剧痛。当时所有磕头人都两肋剧痛。估计不是肌肉严重拉伤,就是内脏错位。

    一九九二年元月一日,翻越青海与西藏交界的色杂波拉雪山。雪深无法磕头,只得膛雪而过。翻过山,已是深夜。找到当地百姓,请求牛粪和住宿。人家说,过往香客有好人也有坏人,坏人又偷又抢,我不知你们是好是坏!说着骂着,还是给了些牛粪。用牛粪火慢慢烘烤双手,才把冻住的手板套脱下。

    一月二十一日,第一次化缘(讨饭)。

    一月二十四日,第二次化缘。这一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心爱的小青马掉进冰河里去了。但没受伤。后来用这匹马换了一匹红马,红马的主人看上了家乡的良种马,宁可贴四百五十元钱央求着成了交。此后的记载中,多有换马、卖牛之类内容,有时赚了,有时亏了。

    一月二十八日到达了青县农村,住父亲舅舅的儿子家。次日为主人家念经。由于挽留殷切,一住十二天。

    二月九日启程,路遇囊谦朝圣者七人。后同行一月,分手。

    二月二十日路遇四川八人磕头,不是三步一磕而是走十多步一磕。

    三月一日,磕到了青境内大雪山协拉山顶。

    三月三日,尼姑才仁、英索的牛失足掉进协拉山雪窟中。因牦牛体格硕大,无法将它拖出。直到三月五日藏历年这一天,四川朝圣八人到达,央求这群汉子帮助,把已冻残了腿脚的牦牛半抬半拉地拖下山。四川人说,磕十天头也没这样累呵!意思是想向我们讨些吃的,我们没有。随后的几天是为安置这头残牛而奔波:到附近村庄乞讨饲草,找汽车把牛运到道班,委托道班班长照料残废了的牛。行前,将讨来的十五麻袋饲草都堆放在瘫卧的牛身边——生死由之。为此,才仁英索母女伤心欲绝。因为她们认为这头注定要死的牛是为她们而死的。

    另一头牦牛死得更惨。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那一晚,表姐次珍玉珍的牦牛独自离开了牛群。人们四处寻找,第三天才在一条水沟旁找到了它。它已奄奄一息。人们看到它似乎在哭,并发现它尾巴之下豁然洞开,黑黢黢有如一口山洞,内中狼藉。原来是卑鄙残忍的豺狗从肛门钻了进去将牛的肠子吞吃一空。根据一路血迹分析,那牛独自离开人群和牛群后,就失去了保护。当它疼痛难忍时为时已晚。它漫山狂奔也甩不掉吸盘一样粘在后尾的可憎的魔鬼,直到它逃进水沟,或许是那豺狗饱餐后自动离开。那庞然大物受尽了磨难直到第三天才咽气。表姐痛不欲生。全体僧尼为死去的牛作了超度仪式。

    六月六日,昌都四姐弟赶到。

    六月九日,九头牛中的七头病了。等待了十六天后才痊愈。

    七月三十日到八月二十五日,从嘉黎步行往返于墨竹工卡,参加“直鲁噶举”仪式。后将仅剩的五头牛寄放于嘉黎百姓家。

    九月十日,在嘉黎境内丢失五匹马,多丹寻马被狗熊追赶。

    十月十五日,朝拜直贡堤寺。丢失六匹马。

    十月十六日,没找到马,碰到电视(摄制组)。

    在随后的记录中,频频出现“电视”字样。也频频提示仁钦罗布病倒、病重、急送拉萨医院抢救等情况。接近拉萨的最后几十公里,是多事之旅,断断续续行进了一个月,仁钦罗布佝偻着日趋瘦小的身子,险些一命归西。久患肠胃病,加之严重的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我们摄制组的车也多番往返于医院和营地之间。在朝拜过大昭寺后,仁钦罗布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他说,曾想过就这样死去了,能带走人世间的全部苦难该有多好!

    按照一个说法,谁要是死在了朝圣路上,不是不幸而是有幸。人们会说,他是死在朝圣路上的呀!

    英索也是。二十六岁的尼姑英索几个月来低烧不退,总是跟不上磕头的伙伴们,只能早出晚归,形单影只地匍匐在青黑的沥青路面上。常常是很久很久了还没有爬起来。她已经到了极限。

    幸好,拉萨在望了。

    在拉萨以东几十公里外的达孜县境内就可以隐约望见坐落在拉萨市中心红山上的布达拉宫。藏族人说,对于远道而来的人来说,当他第一眼望见布达拉宫的金顶时,如果金顶有光芒闪耀,那他就有福了。我不知道神明是否慷慨过一回。

    终于,罗布桑布记下了旅程的最后一笔——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三日,藏历十月十五日,朝圣大昭寺。

    藏历十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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