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是隆重的宗教吉日。为等待这一吉日,他们在东郊的二姐家休整了几天,补磕了差不多一年前翻越色杂波拉雪山时欠下的四千八百个等身长头。还做了一些法事祝福吉祥。
这一天,大昭寺门前香烟弥漫,朝圣者经商者人头躜动。当手套板擦滑地面的声响传来,人丛中立即让出了一条狭长的通道。闻讯赶来的七八位在拉萨工作或经商的囊谦老乡身穿彩色缎袍、头缠黑丝缨络、手捧洁白哈达为他们焚香开道。围观人群中不时有香客走出来,依次向每一位磕头人发放布施,一元钱,或几毛钱。饱经风吹日晒的黑红脸膛、粘结着风尘的散发、额头的印记、褴褛衣饰,都足以赢得普遍赞誉和英雄桂冠。他们以格外庄重的神情,一步步接近圣地的凯旋门。
由于我们的事先联系安排,大昭寺关闭的深红色门扉迎向他们开启。匍匐者穿越天井,直磕进神圣寺院中的至圣殿堂——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前。按规矩,他们要一直磕到佛祖脚下,才算得上功德圆满,完成此行。就在灯火幽暗的经堂内,面向金碧辉煌的佛祖,这群来自远方的虔信者,齐齐站定,久久地朗声诵读有关释迦牟尼的颂辞,各式各类供奉的、祈祷的、祝福的经文。男女混声的齐诵庄严地回旋灌注于整个经堂。历尽艰辛的人此刻甘之如饴。
我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上的激动与迷醉。圣地是置于神圣世界与世俗世界之间的大门,置身于圣地,意味着融入永恒的力量之中。他们已登堂入室。超凡脱俗。直达至善至美的神圣殿堂。位居正中的桑秋多吉满脸汗水,”泪光闪闪;多丹则热泪纵横不能自己;嘎羊拉姆紧闭双目口中喃喃;仁钦罗布和英索的无神眼光里透露着惯常的苦难和无奈。领诵者罗布桑布的超然神色中,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此时此地,正是这群人孜孜以求多年的如梦境界,单调卑微的生命在这个瞬间璀璨地放射光华。此时此地,这群已超凡脱俗的人,这群除去自身几乎一无所有的人,正在做的一件动人的事就是,他们满怀至上的幸福和仁慈,为全人类祝福。祝福世间所有生灵时时吉祥、处处吉祥,白天吉祥、夜晚吉祥、天天吉祥、岁岁吉祥,生生世世都吉祥——“扎西——秀!”“扎西——秀!”祝福吉祥成为被反复吟诵的主题。
冗长的经文念诵已毕,接下来的是最辉煌、最神圣的结束动作:再磕三个头,就可以将头轻触在佛祖脚下。
但这个动作没能完成。当桑秋多吉父子扬起双手,俯身拜倒时,守在一旁有些不耐的僧人不由分说地抓住他们的衣领,推推揉操,令他们尽快绕佛像转一圈——就这样草草收了场。
“只差三个头啊!”老泪纵横的桑秋多吉为此留下了终身遗憾。
神圣的光芒褪尽,我们熟悉的人们恢复了常态,一副大功告成后的松弛。
罗布桑布的眼神重又迷茫。它穿越俗世,投向常人视线未能到达的远方。
朝拜大昭寺之后,听说他们还将去藏南藏西等地,是搭乘汽车而不再磕头。要去朝拜桑耶寺、萨迎寺等著名寺庙,有可能的话,还要去阿里的冈仁波钦神山。只有仁钦罗布,要返回拉萨以东六十多公里的地方,补磕这一段距离。
然后,罗布桑布,你这个英俊的康巴男子,你这个发愿戒绝尘世之缘的年轻的格龙,你将怀着你那颗历经磨难的疲惫的灵魂,或者说,你的不朽的灵魂引导着你,终将去往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