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很难合上群儿:不习惯于热情的小伙子们的玩笑,也难以与中年人交流。她就成了孩子王,身后总跟着一群十多岁的女孩子。她教她们唱歌跳舞。这是学习了长辈们的榜样;一位女工作队员去某地开辟工作,教当地孩子们一首歌,那些孩子们因此终生记住了她。小杨也想让科加的孩子们记住她,于是科加村便响彻了孩子们欢快的童声合唱:“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明天明天这歌声,飞通海角天涯;明天明天这微笑,将是田野春花……”
杨成和老耿两位师傅,上路当车夫,住勤当伙夫,真无私奉献了。杨成生长于西藏,气质性格被藏族同化,本质上已加入了合唱与群舞的行列,格外的不自私。所以他眼中的我们,个个都很功利,自私得可以。有一回他透露了这一想法。没想到这一想法使我举一反三,解决了我长期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西藏人物质生活水平很差,为何那样乐观?
杨成的评论与这一问题之间有必然的联系,正是我们这个拼凑起来的小团体之间,可互为参照,解决疑难:我看藏族百姓,正如南希看我:她物质上如此清贫,为什么无忧无愁,反倒快乐呢?我看南希,正如杨成看我,只知道自己的工作,私心太重!
五十步笑百步!拿外星人的眼光看地球,地球人都一个水平。
宏观说来是如此,具体说来,例如南希教授的性格,既是美国式的,又不是美国式的。
这群人中,南希和格勒两位博士先生女士年龄最大,又是他俩最像孩子。南希几次都要哭起来了,有苦无处诉,只好反复跟我说:他在美国讲学时多么温和,一到中国怎么就这个样子呢(她学他的样子,夸张地把脸一沉)!“Why?Why?(为什么)”
又有一次,她气愤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说他不再帮助我!他说他不再帮助我!”
在这种时候我能说什么呢?况且我的英语和藏语是如此有限,很难做劝解工作。然而要命的是,有限的英语加藏语已足够胡言乱语拨弄是非的了。首先我能宽慰她的是,格勒虽然脾气不好,“Bllt,heisagoodman(但他是个好人)。”并且还进一步自作聪明地回答她的“Why”,“因为他爱你,”用英语说完这句话,又用藏语强调说,“是真的。”
这一说可就糟了糕,南希明显感到不安,眉头蹙到一起,从临睡前一直解释到起床后,那行为简直就不像当代美国女性,她一再认真肯定地说,这不是爱,“Notlove”,并解释说她有丈夫,她的丈夫是个非常好的人。
这使我尴尬,她的性格比起中国女性还不开朗,把这些话学给格勒听,格勒竟发起急来,既指责我净胡扯,又气她居然把丈夫是好人都搬了出来,好像怎么怎么样了似的。
我越发尴尬又扫兴,本是好心却又添了乱。但这场是是非非使在场的年轻人们大为开心:又观看了一场西洋景。
这是一支科加生活插曲。
次丹多吉无论到何处都是自来熟,他摹仿能力极强,在西藏大学读了五年藏文系,主要掌握了宗教知识,念经时中气很足,共鸣极强,且善辩论,每到一地必与僧人打成一片。据他说人家听了他那一套套理论都很服他,所以他只要有机会就甩下我们,自己钻进寺庙或被僧人邀至家中不见踪影。夜间很晚才回来,蹑手蹑脚行至院门口就学狗咬狼曝,吓唬在车里睡觉的小杨。不几天,又打听出这个院门口曾发生过械斗:康巴人和村里人对打,康巴人寡不敌众,被打死二人,村民时常夜间听到鬼在叫,是康巴人灵魂未走。听到这一传说,小杨害怕了,搬回我们房间。这又是一个小插曲。
愉快的科加给了我们愉快的生活。村民们不时送来炒青稞、糌粑酥油和新鲜菜蔬。我们迅速熟悉起来并建立了一些感情。南希兼做了医生。她的金属箱子里备有大量的止头痛治胃痛的药,还有外用药品。巴桑的妻子次桑珠的拇指一月前被刀斫伤,发炎化脓,我就领她来见南希,换过几次药。由于这些行医、作画之类善行感动了村民,将要离开科加的前二天,他们纷纷送来食品和作床铺用的毛织卡垫,分手时颇有些难舍。
在科加村一住七天,说来难以深入到何种程度。但有胜于无,总比飞车观花瞄上一眼就走印象来得深刻。况且这种不深不浅的接触也恰到好处:科加的风光人事都使我们感觉到宁静美好的世外桃源。你看,天地间无风晴和,阳光总是明媚,天光山色多姿多彩,庄稼地里的青稞豌豆颗粒饱胀,即将黄熟。不久后,将要。举行环绕庄稼地的望果节仪式,将要收割打场,那之后,将迎来藏历新年,跳起世俗的和宗教的舞蹈,将要进行应酬土地神的仪式,过男人节,将要赛马,摔跤,听藏戏,歌舞升平;耕地,播种,盖房子;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然后,又到了明年的今天,永远的青稞豌豆又是颗粒饱胀,即将黄熟,又要翘盼望果节……
只是,明年此时的注视者和冥想者不再是我。在科加村前的黄土路上,走过多少古今行人。我是它的一位既寻常又不寻常的过客。在它一年四季、年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