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类事根本不信便罢,疑惑间邪魔便附于体内。
我所乘坐的“北京”吉普的驾驶员,因故未能赶上格拉丹冬之行。无奈只好由老友雨初操起方向盘。同车人还有摄影师大吴、安多县蒋医生和年轻人王郁。向格拉丹冬进发之初,王郁就开始提劲:“老师你别紧张,我们这满车人都是亡命徒!”大家随声附和。还好,多难走的路都没出大问题,包括有一次夜间赶路,与前面引路的丰田车失去联系,独自闯进一座咸水湖中,在冰面上左冲右突转不出来。后面大车上的大胡子师傅发现了,打开车灯,拼命摁喇叭,方才冲上湖岸。大家捏了一把汗。咸水湖冰点很低,此刻又在三月,万一有地方冰不牢,后果可就严重了。这也算惊险动作之一吧。现在已经凯旋,行驶在平坦的青藏线柏油路面上了。翻过唐古拉山口,安多县在望。
唐古拉山,去年四月里我曾试图翻山而过,到多玛区采访那场救灾斗争。由于雪封车阻,只得原路回返。然而我却不是空手而归。我注意到山口玛尼堆上,火红的桔黄的深蓝的经幡招摇,我理解到这是环境世界的超人力量和神秘的原始意识的结合,是高寒地带人们顽强生存的命运之群舞,是与日月星光同存于世的生命意兴。由此我强化了对于苦难涵义的理解。对于自己,也如此地渴望和召唤着苦难——
“……渴望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一些,渴望风雪之路上的九死一生,渴望不幸联袂而至,病痛蜂拥而来,渴望历尽磨难的天涯孤旅,渴望艰苦卓绝的爱情经历,饥寒交迫,生离死别……最后,是渴望轰轰烈烈或是默默无闻的献身。”
这一回,真是不幸联袂而至,病痛蜂拥而来了。行至距唐古拉山口石碑约百多米处,小车在结冰的路面飘摇起来。雨初只来得及说一声:“糟糕!打不过来了!”小车已疾速地向左前方冲去。随即——
随即若不是车毁人亡,可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西藏的翻车事故够多的。多次听当事人讲起,有着长期的思想准备。这一回在劫难逃,第一反应就是右手紧抓扶手,左臂夹住相机,在翻车的刹那本能地闭上眼睛,准备听天由命。突然间好奇心又战胜了一切,忙瞪起眼睛目睹翻车景象。伴随着稀里哗啦的声响,车内碎玻璃和着扑进的雪粉布满空间,未及落下复又颠起,飘飘荡荡,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个一百八十度,再一个一百八十度……想数一下到底要翻几圈儿,忽然再也不动了。五个人好端端地各就各位。王郁以前所未有的庄重发问:“都没事吧?”
我迫不及待地响应:“我没事。”
大吴惊魂未定的声音传来:“没,没事。”
斜眼看一下雨初,此人目光呆滞注视前方;忽想起还有一人没表态。掉过头一看,坐在后排正中间的蒋医生,因曾惨遭类似祸端,至今伤痕犹在,此刻旧景重现,不免面色如土。就在我掉过头去的工夫,雨初发现了问题,一声惊呼,方才发现我的前襟已被血打湿了一片,不知哪里伤了,摸摸索索在左侧太阳穴地方找到伤口。大家在破烂不堪的车里七手八脚翻找药棉和云南白药。血从指缝里流出,啪哒啪哒滴下来,殷红殷红的。是让玻璃给剜了一下,要是往下一寸,可就挨到大睁着的眼睛了。万幸!
这才发现翻车时犯了个错误,光把手抓紧还不够,脚要蹬住。我就给忘了。屁股下的坐垫不知怎么侧起竖在车门口,我端坐在油箱上,而左腿却别在驾驶座下。叫他们帮忙搬腿,没人理会,只好自己慢慢来,心想那车再多翻一道,这腿可要受苦了——又一个万幸!
王郁拖一个坐垫放在雪地上,扶我坐好。医生忙包扎,大吴忙拍照。雨初两手抱脑袋,坐在一旁雪地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另一台丰田从后面赶上来了,惊惊乍乍的。杰巴县长前后左右视察了一番,满意地说,这车翻得恰到好处:往前面一点,路基太高,不连翻几个跟头,就是一头栽下去也就完啦!往后面一点,路基虽然低些,但是雪很少,阻力小,会一连串儿翻下去的。这儿路基不太高而且雪很厚一很好很好。试了试那破车,居然发动起来了。雨初英勇地驾驶着没有挡风玻璃的车,在雪花飘飘中上路了——车内寒风刺骨。另几位勇士小寥、大吴和王郁也缩着脑袋上了车。我改乘“丰田”直奔安多县医院。
只缝了三针,留个纪念。
事后谈起来,大家互相取笑一番。其中尤以我坐在油箱上最失体面。
“这也算是翻过一回车?”小王郁意犹未尽,“还不如在成都坐翻滚列车带劲儿哪!”
小小地体验了这么一回。这一天是一九八七年三月九日。
体验死亡,并把它表达出来,并非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从现在起,不知道要过多久,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以怎样的方式,才能够体验一次真正的死亡。但那种感受恐怕永远无法示人了。那仅仅属于自己一个人。我常想到这问题,不仅因为这问题很诱人,同时也因常常耳闻目睹别人的死亡。尤其年轻友人的摔死,一回回同样地惊心动魄,永不会麻木。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对于我来说,最强烈的感情似乎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