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巴青县军事代表时的照片。照片已经黄旧,但那上面瘦高的年轻人很精神,胸前就挂着那枚渡江战役纪念章。
咳,我总是听见敲门声,刚才我还以为又听错了呢——他若有所思地说着,眼神有些迷茫,思绪仿佛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索县城到巴青县城仅三十公里,乘车沿巴青河东行,越过一大片草坡牧场,大半个小时就到。在地广人稀的藏北,两座县城居然成为近邻,只好说它显示的是莫名其妙的随意性。
巴青这地方,历史文化很独特,是目前西藏境内少有的本教集聚地,县境内清一色本教寺庙。巴青从前有个名字叫“扎青”。扎青——“大帐篷”。作为头人权威的象征,从前本地的部落头人有一顶顶大无朋的牛毛帐篷。后来该头人渐渐衰落,继之而起的一位新贵仿做了一顶,登上头人宝座。现在中年以上的巴青人都曾见过那顶约可容纳千人的大帐篷。还记得帐内有一排小房,房前两座大灶,有四人抬不动的大锅。同在帐内讲话都要高声呼喊。六十年代初还在帐篷内放过电影。
这真是一项特殊建筑,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在一切全靠手工体力的时代里,这件工程的工作量及其意义,一点儿也不亚于当今文明社会一座大型公共建筑。今天走遍全西藏,再也不会见到如此排场的帐篷了。
象雄王国兴旺发达时,从西往东横跨几千公里的藏北。象雄三部分俗称“普吾、巴尔、穹布则中”。普吾位于冈底斯一带,意为“源”,巴尔即文部达尔果,意为一中间”;穹布则中,在今丁青县六头山,意为“下方之门”。巴青与丁青相邻,也属下方之门note#
[注]。霍尔之前由穹布一家统治这一方,穹布三兄弟分掌三部落:穹布、那如、赛如。
元忽必烈后世子孙中,有七人前往萨迦note#25
[注],大约迷失了路流落此地。当地人见他们骁勇异常,骑射技术超群,便拥戴他们为王。此后六百年来霍尔家族便世代继承王位。本来蒙古人信奉喇嘛教,而当时的萨迦王朝也将全藏所奉喇嘛教推向一个高潮,本教已被贬斥到边远区域诸如巴青、丁青一带,不知这些元皇族怎样就入乡随俗,不仅改信了本教,且王族每一代人中都要派出一人出任本教大寺罗布寺活佛。巴青所在的三十九族地区,数百年来历经“蒙”、“汉”、“藏”时期,征战、厮杀、反抗、血洗,与沉寂岁月相交替,一幕幕历史剧惊心动魄。从外观看来,今天这片群山环绕的牧场已不见往昔遗痕;但稍稍深入一下,便隐约可见本教原始而生动的巨魂正翱翔于巴青精神世界的领空。
我在巴青呆的时间很短不说,最重要的是,迟到了两天错过了一个难得之机:坐落在县城附近的巴仓寺前天火葬了本寺三岁小活佛。听说仪式比较隆重。央求巴青的几位藏汉族朋友带我参观一下巴仓寺,顺便讲讲本教和火葬的事儿,他们不约而同地表示对此毫无兴趣,并为我对此地落后面的猎奇行为感到不悦。唯有县委领导人之一的嘎玛永丹例外。我们从文化角度看问题,而朋友们习惯于从政治角度看问题。嘎玛永丹如数家珍般介绍了巴青的历史、宗教及文化现象。
巴青火葬习俗,是西藏多种丧葬仪式中最奢糜的一种。近几年来随着宗教政策的开放更是热闹非凡。虔诚至极的人们为一位亡故亲人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搞一次火葬,根据各家财力,耗用人民币少则几百,多则几千以至上万。
准备工作一般进行半个月到二十天。选用上好的四方柏木料锯成板子,大小、长短、宽窄及数量各有规定。在板子上涂满黑墨,用金粉在板面书写经文。然后与长条经书捆成一捆,共一百八十捆备用。书写经文的金粉不宜从商人处购买,须用纯金块细细加工研磨。
在火葬场地用草皮坯砌成房子大小的围墙,内铺一层布,布上铺青稞。用粮粑做成数以百计的盘子,盛满供物后一行行摆均匀:一排酥油坨坨,一排绸缎片片,一排碾碎的红玉绿玉,一排糖块干果,一排风干肉条,一排糌粑做的酥油灯。总之死者生前所享用的一切都须随身携带。
尸体用白布裹好放进草皮围墙内,用数十上百斤酥油焚尸。大火一般持续一整天,围墙内的一切都化为灰烬。骨灰用布袋装好,有的保存,有的撒在神山顶峰,有的依据死者遗愿,有的则请教喇嘛。
活佛火葬后要保存佛舍利。
灵魂须过四十九天方能升天。这期间死者家人每天两次焚烧酥油糌粑为灵魂充饥,名之为“喂灵魂”。
要请喇嘛念四十九天经超度亡灵,所请喇嘛从一两个到数十个不等。本教徒一般念《却巴》经,每天念两遍,共念一百遍。人死后三天里灵魂尚在体内,念经首先使灵与肉分离;其后灵魂依然盘绕不去,念经念到第四十九天,灵魂方才悲哀地顿悟:“噢,‘我’已经死了啊!”
最后一天的经,要请有名望的喇嘛念,为灵魂升天送行。
超度亡灵的四十九天里,要负责喇嘛饮食;仪式结束,喇嘛们牵着作为报酬的牛、羊,扬长而去。
这种铺张真是惊人。无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