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走过西藏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章 西部开始的地方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那个高寒地带的赞加、雅根、巧热、空空帕擦等盐湖驮盐。驮盐供自家生活所需仅是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要待到秋冬之际驮往农区进行盐粮交换。长达数月的艰苦跋涉使驮牛们形容惟淬,毛发毫无光彩,缓缓蠕动在漫无尽头的驮运路上。途中宿营的驮运者们,在牛毛帐篷里支起三石灶,牛粪火燃起来了,火舌舔炙着一张张黧黑的面孔。沉重的盐袋从牛背上卸下,均匀摆放在帐篷前的开阔地上。驮盐歌低低地、若断若续地响起,一种苍凉意味升腾弥漫开来。

    同部落的人们结伴而行,为了相互照应,旧时代里更为了防御匪患,每一拨至少四人以上,每人平均照看三十五头左右的牦牛。若按每头驮百斤计,驮盐行程中每天需上下装卸二万八千斤。驮盐队中还有一位德高望重者作首领,帐篷内设有首领专座。还有一人出发之前专司念经,烧起小小的糌粑坨坨作桑烟,金刚材和铜钹也小小的。由于驮畜边吃边走,每天赶路不过十几二十公里。走完全程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驮畜们因不堪饥渴劳累,沿途倒毙的很多,驮羊尤甚。我曾路遇一群八百多只驮盐的羊子。每只羊脊背两边各搭一个袖珍家织牛毛花条纹口袋,负重在十至十五斤之间。看见汽车飞驰而来,驮羊们小跑起来,一时间群羊滚滚,头角躜动,八百只驮羊的队列很壮观,又不能不叫人爱怜。让孱弱的羊子作驮畜,本来就有些残忍,由于它们为数众多,驮盐人无法像对待驮牛那样每天卸下盐袋,长达数十天的行旅,驮羊们必须昼夜负重。背上的毛已经磨秃,皮肉早已溃烂,就是当时宰杀了,背部的肉也又酸又臭,根本不能吃。

    驮盐队从古至今清一色由男人组成,而且在整个驮运过程中绝无例外地不准接近女人。这一个地道的男性世界里通行着一种只有牧区男人才听得懂的语言。这种与日常用语全然不同的另一套特殊语言,从离开部落或家乡的山头那天开始使用,直用到返家之日或望得见家乡山头时。这种驮盐专用语在使用中偶尔说走了嘴,说出日常用语就受罚。但一般只罚打一壶浓浓的酥油茶就可以了。

    到底是怎样一种语言,是借代还是创造呢?人家讲了几个单词,都是藏语中没有的。

    “它不是藏语。”小翻译米玛迟疑了半晌,又觉得这结论似乎不妥。

    “藏语嘛还是藏语,就是很粗俗,就是……流氓话!”一位申扎干部赫然宣称。

    我便到此打住。此后上千公里的行程中,采访了当年曾参加驮盐活动的不下十人,谈到驮运过程都兴致勃勃,像干过一项多么了不起的业绩似的,一说到专用语言的实质立即面露难色,缄口不语;或有人诡谲地一笑,又当即严肃起来,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我和所有藏族女性一样被关闭在这个世界门外,第一回感到性别对于工作的不便。后来从无人区返回时,听说地区文化局已派专人搜集并翻译驮盐用语。最近才有人悄悄告诉我,这些专用语全部与性有关。

    因为众多的禁忌和非常的方式,使驮盐劳务越发显得神圣又神秘。

    对于产生这种语言的解释也很离奇。有三种说法。一般说法:既然驮盐的事由男人完成,既然长时间离开家庭、过的完全是另一种生活,语言也就相应地改变成另一番模样吧。另一种说法,最早开始驮盐时,人们满怀敬畏,满口敬语,结果盐没驮回,人们生气了,就满口脏话,骂骂咧咧,反倒满载而归。有鉴于此,粗俗的驮盐用语便应运而生。只有一个人向我这样解释:盐湖是女性,讲些“低级趣味”的话是为了讨她的欢心。驮盐尤其不能带女人同去,妒忌的盐湖会发怒的。即使往返途中也不行,一旦接触了女人便会带来灾难。同伴们将用一种非常手段惩戒那个犯了禁忌的人。人家说那手段不便披露。note#7

    [注]

    开始时也有女人参与这种劳苦工作。但女人们会过日子的天性,无可奈何地使她们显出了贪心不足:所有驮袋都塞得结结实实了还想再多装些,于是衣袋、针线盒甚至手指套都充分利用上。据说盐湖很生气——我想那是男人们认为女人的贪婪,造成了对盐湖的亵渎。

    不管有多少种解释,有一种心理是普遍的,那就是对盐湖的感恩戴德。在装满盐袋、踏上归程之前,驮盐人总要向盐湖祝祷拜别,称盐湖为“母亲”,自称为“盐湖的儿子”。

    这种告别仪式很动感情,也有情趣。风餐露宿几十天,赶到盐湖,要是碰上干盐湖还快些,尽管用锹装就是;要是碰上水盐就艰苦很多,脱了靴子下水捞盐,皮肤泡在盐水里,想想看那滋味!被捞起的盐堆放着,泥巴随水流走了,只剩下晶亮洁白上好的盐。等到装满所有的盐袋,十多天又过去了。

    启程前一晚,驮盐人在湖边塔形玛尼堆上扯起五色碎布的经幡,并在绳上缠系一团团牛羊毛,用糌粑或面团捏成大大小小的牛羊,用酥油做成柏枝模样,供在玛尼堆前,投在盐湖里,用以祝祷盐湖母亲,保佑盐湖之子一路平安,明年再来。

    还有一种形式更具有戏剧色彩。把酥油捏成的牛头对准家乡方向,置于玛尼堆前,驮盐人扮演驮牛,有一人扮演赶牛人,手持乌尔朵n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