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两个多星期,也许是“天人感应”,今天的雨水竟突然凝成了珠滴,似眼泪地从街上落下。
今天是1953年3月8日。三天前,被中国人民誉为世界革命伟大导师、苏维埃共和国的最高统帅斯大林逝世了。按上级的通知,今天将同时在全国各地召开隆重的追悼会。街上行走着人,是自动参加追悼会的。那样子多么悲励,多么虔诚。张竞生看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痛苦,是庆幸,抑或是失望,他说不清,更道不明。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密匝匝的渐渐形成了一幅瀑布,横无直落下来。张竞生的内心也犹如外面的世界,混混饨饨,一片迷蒙。自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中央到地方,从政府机关到群众团体,人人的口头上都挂着“苏联老大哥”,从首都北京到地方的报刊,天天都有文章称颂苏联,学习苏联,加上中国几乎什么都完全依赖着苏联……
“苏联老大哥,苏联老大哥。”张竞生怎么也无法理解,国家与国家之间怎可称兄道弟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古往今来的常识。国与国之间向来都是以自己民族的利益为准则,民族不同道也不同,纵有一时的共同利益所在,也非永恒不变之理。
张竞生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心里像塞了团羊毛,乱糟糟的。透过灰色的窗口,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地,张竞生仿佛看到了中国与苏联绝交后的情景……
想着,想着,他不禁打了个冷战,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他为国家的命运忧虑起来。
“对!要想法提醒一下我们的国家领导人”。他决定给毛泽东主席写信,阐明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写什么呢?他脑海中反映出了布哈林的名字,他和这个俄国理论家并不相识,当时在北京大学任教时,就从李大别处听说此人,看过他担任主编的《真理报》,对他印象很深。张竞生知道布哈林出生在一个沙俄时代的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名教师,自幼受过良好教育。1917年10月革命前夕,布哈林担任了《真理报》主编,以后成了政治委员之一。那时,年轻的苏维埃处在重重困难之中。进入二十年代,苏联党内又不断地发生错综复杂的斗争,在这些斗争中,布哈林施展了他理论家的才华,与斯大林一道反击了反对派的挑战。可是,在这些斗争之后,布哈林又成了斯大林极力排挤的人。直到1938年,布哈林这个曾被人称为苏联的开国元勋、共产国际的负责人,在苏联十月革命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起过重要作用的著名理论家,却被斯大林手下的最高军事法庭以“充当外国间谍,从事破坏活动,破坏苏联军事力量,煽动各国进攻苏联”等等耸人听闻而又不可思议的罪名,判处了死刑!
布哈林的死震动了全世界,也震动了张竞生。现在张竞生敏感地意识到中苏之间存在的不正常关系,他不能不怀疑斯大林是在利用中国,甚至还想到他的影响所及会不会再次导致布哈林的悲剧呢?
但张竞生的耿直性格由不得他的怯弱与退缩,他相信中国共产党,相信自己国家的领袖,他毅然提笔给毛泽东写信,然而只写下“我的几点意见”几个字又迟疑起来:几点意见,是那几点呢?
对了,还有一点,首都不能建在北京。这恐怕当初也只是考虑了中苏关系。北京是历代封建王朝所在地,难免封建意识浓厚,交通不便。国家应该开放,首都应该建在民主意识强的地方,最好是在上海;如果是考虑帝国主义侵犯,那就建于武汉,为全国中央地带,交通方便,也比北京要好……迁都之事,宜早不宜迟……
还有,人口的发展,也不能学苏联的,他们号召多生多育,生育五个子女以上则授予“母亲英雄”,中国不能这样搞,中国的人口已经太多了。中国历来就有多子多福的观念,再鼓励,再提倡,就难免人口恶性澎涨。
英国庸俗经济学家马尔萨斯认为人口的增长是按几何级数增加的,也就是说成倍增加的,而生活资料却是以算术级数逐级增加,所以生活资料的增长永远赶不上人口的增长。失业和贫困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规律。因此,凡能使人口减少的一切因素,如战争、饥荒、瘟疫、贫困等,都可以成为减少人口的灵丹妙药。
我绝对不赞成用残忍的手法来减少人口,但马尔萨斯对人口增长与生活资料的关系的论述,我却是赞成的。中国人口多,增殖率颇高,如果这样下去,就一定会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障碍。若每年还要生出一千多万人来,那么若干年后这个问题就会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主张节制生育!用科学的办法·”
夜,连续两个不眠之夜,不是因为写,是因为想。早在三月八日的当天晚上,张竞生就写下了洋洋洒洒的一万三千多言。在这两天里他没法修改一字,连从信封里抽出来再看一遍的勇气也没有,他怕一看便改变了初衷。第四天一早,他便义无反顾地抬起了那封早就封口的信,疾步如飞走到邮电局门口毅然投进邮筒里。
信寄出去以后,张竞生就无所谓怕不怕的问题了。他只有等,翘首等,然而却如泥牛入海,一点回音也没有。直到1957年,他自己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