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待哺的子女。
这天一大早,她便和村里的几个妇女上山去挑木炭,连着翻了几座大山,到中午才到到炭窑边。她们称好了炭,饭没吃一粒,水没喝一口就匆匆地向下行。人家挑了一百多斤依然如履平地;她呢,只挑五十却似坠着两座大山。好一个大家闺秀,什么时候干过肩挑手提,可如今不仅要靠此谋生,还得抚养儿女。担子的重压尚可一时忍受,精神的挫折她却怎么也咬不住牙关。她一步一泪,走走停停,等回到家里早已回头下了山。她走进家门,一头便栽倒地上,几个毯子把她扶到椅子上,都乖觉地站在身边,最小的那个也只敢低声地饮泣,连大声的抽咽都不敢,一个个都用两只乞怜的眼睛巴望着她。她醒了,颤抖着双手,把他们拥到了怀里,哀愁就像浮滨溪水,不断地向她家涌来,淹没了孩子,也淹没了她。恍格中,她只觉得张竞生在向他走来……
竞生一生爱月,每当乡间落日后,灯火全无,满天昏白,他就会拉上她,走出小屋,留连于月影花光之下。多少次他们甚至走出旧寨园,去到左边不远处的溪流嬉戏、游泳……明月清风,江水卵石,对影成四人,多富有诗意。
她记得竞生最喜欢缓缓仰泳,喜欢面对月光与波影一同摇摆向前。他们每当游罢归来,再依偎着徜徉于旧寨园的丛影弄竹,焦叶舞姿,听着地虎、水蛙的叫声……可是如今,如今呢?她困难地睁开双眼,望了一下身旁几个可怜巴巴的孩子,眼泪竟不敢再往外流。她强咽了下去,对着大孩子讲:“缸里还有一点米,你给煮几碗粥吧,你们吃了就睡。妈实在太累,再让妈坐会儿吧!”
孩子们弄饭去了,月亮也升上来了,她只望了一眼窗外惨白的大地就闭上了眼睛。周围竟是这般的寂静,没有蛙声,不见虫鸣,连树叶也懒得摇动。这难道是什么不祥之兆?她的心怦怦地剧跳起来。
一阵急骤的锣声。啊!农会又要组织斗人了,是张理由还是杨振强,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再猜下去了。砰、砰、砰,一阵脚步声,一阵风,进了一个人。啊,是四叔公!黄冠南睁开眼睛,刚刚认出来者,还来不及招呼,那人便骂骂咧咧的开了口:“我,我,我刚才在农会,听,听说张竞生在广州被人民政府镇压了…”一声锣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再没说下去,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刹那间,如电闪雷鸣,黄冠南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响,便像一尊泥像直挺挺地倒靠在椅子上,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没有眼泪,犹如死了一般。
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醒来后孩子们一呼而上,又摇又哭,又掀又喊,她终于醒来了。母亲不说话,孩子们也不敢吭声,这些可怜的人儿实在懂事了,他们只敢躲回自己的床铺,用被子捂着小声地啜泣。
黄冠南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走近孩子们的睡房,没有灯,没有声响,也许都睡着了。她这才走出屋门,望着周围的一切发呆。
竞生的一生曲折坎坷,颠沛流离,可他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二十年代研究性学,撰写性史,是为了给国人健康的性生活提供指导,尽管方法不当,但立意还是好的。四十年代在家乡办公路、农校、苗圃,把农业教育同生产流通、启迪民智结合起来,这些都有见地。解放前夕,他还勇敢地保护了共产党的游击队员,并常接济些粮食给他们……
黄冠南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一个一生追求文明,立志振兴国家的学者,怎么能当成恶人……
竞生被“镇压”了,黄冠南再也坚持不住了,此时此刻她丝毫意识不到生命的宝贵,仿佛只有死才是一种解脱,一种幸福。是的,她完全绝望了。涉世未深的黄冠南虽然聪明,但毕竟还难以用心思去辨察世态的好虚。别有用心的人们一番假言假语,她便信以为真了。
她又回到房中,坐在孩子的床边,默默地伴着他们,直坐到鸡鸣,然后毅然地走向厨房,插好门,套好绳索……
黄冠南走了,留下了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才两岁!她走了,再也听不到张竞生那亲切的呼唤,听不到孩子们那甜甜的童音了。她带着无限的哀怨和遗憾走了。
黄冠南去世一年多后,在广州的张竞生才从友人中听到这个悲惨的消息。初时他完全不相信,因为几天前他还收到妻子的亲笔信。
事后他才明白,这些信都是儿子张超模仿母亲的笔迹写给他的。张竞生再也抑制不住他的悲痛,泪水像破了堤的溪水大规模奔腾而下,他一下子倒在床上。
悲痛使他弯曲了脸,他犹如弓似的蜷缩在床上。他先是埋怨儿子张超不通情理,不该对他瞒那么久,进而又埋怨妻子无情无义,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感激起儿子,感激他把这个不幸掩盖了那么久。
妻子黄冠南死了的消息确实使张竞生悲痛欲绝,但他终归战胜了悲痛。南大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农业厅住技正。除了工作学习,便是买菜、煮饭、照料未成人的孩子。有人风趣的地说:“哲学博士”成了“家庭博士”。他听了总是凄然一笑,一笑了之。
二、博士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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