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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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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大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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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几乎没有任何油水的日子却实在难熬。为了给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补充一点营养,父母曾带我们去吃过“高级饭馆”。

    “高级饭馆”在猪市大街的华侨大厦,每天的供应量很少,要天不亮就去排队拿号才能吃到。由最早来排队的人给大家发号已成为不成文的土规矩。那时一个三级工的月工资还不到三十元人民币,但“高级饭馆”的一盘菜就要五元钱,而且只是鱼香肉丝和古老肉等几样菜式。

    一个冬日的星期天,我们全家又去了华侨大厦。才十点半过一点,饭馆还没有开门。虽然我们都冻得哆哩哆嗦地站在寒风里,但我们可不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可怜得只有幻觉中香喷喷的烤鹅,因为母亲手里已经握有早晨五点钟就先来排队拿到的号码。我们排在中间靠后一点。

    将近十一点,饭馆终于快开门了。这时,大厦门前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哭天喊地的声音。那是一个留着短发、面色灰暗的中年妇女。她嚎啕着说,八十岁的母亲从福建来北京看她,明天就要回去了。在临走之前,她想让母亲吃一顿饱饭,谁知道还要排队拿号啊!她发了疯似的哭喊着:“八十岁了!她不会再来了。我就是想让她在走之前吃一顿饱饭呀!”

    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凝固了,人们都沉默着,心情沉重复杂。我几次冲动想和父母说:“把我们的票让给她吧!”但我最终也没能吐出那豪言壮语。父母的眼神里也流露出同情和犹豫。我想,在场的人们一定都有过和我类似的冲动,但谁都没开口。在那饥馑的年代,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多少年了,我忘不了那个女人绝望的哭喊。不知道那位老母亲是否能熬过那三年“困难时期”?

    我的高中同学张德美和郭瑞贞是印尼反华排华时的归国华侨,在北京没有家,都只能住在学校里。张德美担任了班上的英语课代表。

    大约一九五九年末,张德美收到了一包寄自海外的生花生。住校生没有炒花生的条件,于是,我自告奋勇地答应帮她拿回家去炒熟了再给他。

    我把那包花生倒在一个白脸盆里,再把白脸盆放在了母亲卧室的大立柜顶上,而且,我并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是,几天后的傍晚,当我兴冲冲地准备炒花生的时候,从立柜顶上拿下来的却是半盆花生皮。我顿时呆住了。追查结果,花生是被九岁的小弟大谷偷吃的。

    “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老头上茅房”是那个年代的儿歌。那时,市面上提供了一些高价的调剂物资,母亲有时会买些五元钱一斤的桃酥锁在柜子里。饿得发慌的三个弟妹经常由大弟和妹妹望风,小弟动手“行窃”。那是个很老旧的柜子,即使外面加了合页上了锁,也还是能拉开一条缝,小弟的小手刚好可以伸进去。待周末母亲打开柜子打算发给每个孩子一块桃酥的时候,往往已空空如也。可母亲从来没有为此有过一句责骂他们的话。

    在那个年代,一袋花生是金钱都买不到的东西,我想赔都无从赔起。母亲当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但她始终沉默着,仍没有一句难为小弟的话。心虚的小弟躲在一边,低着头,一声不吭。

    小弟才九岁,他实在饿呀!看着小弟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我很可怜他,就没再说什么。而且,花生已经没有了,说什么也晚了。我只是十分后悔没有在拿回花生的当时立即炒熟,再马不停蹄地给张德美送去。

    我一向看重朋友间的信任,花生没有了,我不但辜负了张德美的信任,而且,简直就像个费尽心机打劫花生的骗子!怎么向她交代呢?我忧心忡忡。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向张德美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虽然她没有对我不依不饶,但我觉得窝囊透顶。

    时过境迁,多年后,人们已能吃饱饭了,老同学们曾有过一次聚会。我向已是中学教员的张德美又提起了那袋花生,忍俊不禁之后,我仍觉得那是一件令我终身遗憾,对不起朋友的事情。

    在北京景山公园苍松翠柏、红墙绿瓦环绕下,有一座中国传统宫殿式的建筑,它的正门,与崇祯皇帝自缢的煤山遥遥相望。一九五五年,北京市少年宫在那里成立了。我作为少年宫第一批的老组员,从初一到高二,在那里整整度过了五年的节假日和寒、暑假,直至我去了电视台。

    我还是初一的学生时,少年宫到女十二中招生,学校推荐了我和几个同学去参加考试,一起去的还有后来为中央芭蕾舞团演员的张敏初等人。

    自拍完电影,我已确立了高中毕业后报考电影学院的目标。我想,台词、表演课长大一点再学还来得及,但形体课讲究“童子功”,从小训练要更好一些。于是,我报考了舞蹈组。

    少年宫舞蹈组设在正殿西侧的偏殿里。那是个半专业水准的校外活动小组,分民间、古典和芭蕾三个班,每周上课两次,由北京舞蹈学校的老师任教。

    按我的形体条件来说,是不应该被录取的。舞蹈组的辅导员杨书明,那年只有十九岁。他告诉我,经过研究,他们决定录取我。我当时的直觉是,学校在推荐报考的学生时,告诉了他们我是《祖国的花朵》的小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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