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肯参加哲学座谈会……”她自己念着。她知道这不过是个空想:他要
做总得做些更重要的事。于是她又对他提起上星期说过的那个计划:她们接洽一家
报馆,想弄个小小的副刊,内容正象他刚才谈的那些。
“你要是高兴——写点儿小文章,文艺的也好,一般的也好……”
黄摩南冰冷地答:
“我不会!”
说了就静静地瞧着她脸上的表情。
干么她要反三复四地提这句话呢?她们简直起劲得过了火,竟以为她们自己在
担当着国家大事似的。他呢——他只配跟在她们后面,只配写点不痛不痒的小文章!
他又躺到了床上,抽着烟,用劲地拍着烟灰——掉到了垫被上他也没理会。他
看见韵南一句话也不说,只对着带回来的一叠作文簿子发愣,他觉得身上有什么东
西戳着似的。
她现在想些什么——他可以猜得到。她准是记起了他往日做的一些事;他下过
决心要弄社会科学,找了些书,一面学日文。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的兴趣倒是偏在文
艺方面。有一次读了《小约翰》,他又感觉到生物学的重要,于是托人买了两本英
语的法伯尔的著作——就是一直摆在书架上没动过的那两册,上面堆着多厚的灰土
的。
可是她怎么不言语呢,既然是他的一个好侣伴?
他叫起来:
“我真该死!我是个大混蛋!我比化石还不如!别人看我不起——那真活该活
该!我有什么资格埋怨别人呀!——活该!活该!……”
韵南好象突然听见什么重东西掉下来一样,赶快跑到了他身边。她喃喃地叫着
他,声音发了抖。
男的叹一口气,用种怜惜的眼光盯着她:
“我说——我们还是离开些时候吧。”
“怎么!”杜韵南打了个寒噤,连血都凝住了。
一下子她什么也说不出,似乎整个神经系统都麻木得失了作用。这件事她从来
没想到过,几乎想不到人类两性中间还有这么一种行为。她睁大了眼睛,疑心这句
话——不是打他那张吻过她千万次的嘴里说出来的。她梦吃似地说:
“难道我们的结合有错误么?……”
自从他们相爱之后,摩南在思想上给了她许多影响,叫她渐渐地有现在这个明
确点的认识。于是她本着她向来的热情——去求上进,去干点什么。她想:他不过
比她冷静些,这大概是他比她大八九岁的缘故。
她自己比那男的差得远,就仿佛觉得他屈就了她:一面似乎为了要补偿他这个
牺牲,一面把他当做个导师看,她一直总是顺从着他。她在外面可以做个强者,一
到了摩南面前——她可不敢批评他,不敢鞭策他,只是觉着他可怜,觉得他没好好
得到她的安慰。她连自己也不明白她这两重性到底是她的缺点,还是她的长处。
这么想着——她重新淌下了眼泪。
摩南似乎怕她受不住刺激,他加上了一句说明:
“我是说想找个职业。这么混下去太不行。”
“那就——”女的抹抹眼睛,“那就去找找老殷看罢。他教育界很熟的。”
他紧瞅着她,要看出她这句话什么用意。然后站了起来,踏着很重的步子一上
一下地踱着。他想:
“我当然得找职业。吃闲饭总是惹人讨厌的——尤其是女人!……更不是我吃
完了她的,她不是可以积一笔家私么!”
杜韵南的眼珠跟着他身子转动,跟着他身子停下来:他坐到了椅子上。
“我凭什么资格找职业呢?”他可怕地笑了一下。“连旧制中学都没毕业,还
找职业!……要象你这么就好了:学的是师范,毕业出来可以考小学教员。……”
拿起一支烟来衔到嘴里,嘴角往下弯着:
“哼,职业生活真坑死人。象你吧——四十块钱一个月,他们简直把你买去了。”
“本来是的。你现在正可以做点儿重要的事……”
男的猛地回过脸去。她这是干么——现在又劝他别找职业了?她似乎已经看穿
了他资格上成问题,她叫他永远在她下面做个附属品。
“她想保持她那女王的统治。……”
他记起上个月有一天——她托他送一篇谁的什么文章到一个姓朱的那里去。她
自己呢要去上课,完全摆出副家长的派头,叫他去为这些小事跑腿。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自己吃她的饭的!活该!
电灯光带着点儿红色,好象它已经使尽了力气,还在硬撑住似的。对面屋子里
时不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