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不睬他。她们当然看他不起,象那个史什么一样。本来是!一个这么
高这么大的男子汉——倒叫一个老婆养活他!
忽然他看见王老师走出来了,他稍为吓了一跳。可是那个仍旧很恭敬地鞠躬,
很有礼貌地道着“再会”,他睁大眼睛盯着她那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算什么呢?”他问自己。“算是一种讽刺还是什么呢?”
“摩南,”他的侣伴拉他回到屋子里,用哀饶似的眼色瞧着他:显然她碰到了
一件什么困难的事。“今天下午——我又有个约会。……真麻烦:哲学座谈会提早
在今天开。……两点钟。
男的往床上一躺:
“好得很。”
沉默。
阳光已经退出了窗子,桌面上还留着热气,馏出微微的松香味儿。什么木器在
开裂着,轻轻发出一两个格格的响声。
杜韵南坐到床边来了,她让身子给两个胳膊撑着,凌空地俯在他身上。右手摸
着他下巴上的胡子梗。
“没生气吧?”她微笑着。“我们就走罢,好不好?”
“走什么!——那哪儿去?”
“呃,呃,摩南,摩南。……今天你本来高高兴兴的……你真是!”
那个拼命装着不大在乎的样子,勉强地笑着:
“你们不是要开座谈会么?怎么有工夫上馆子呢?”
他老实想把她们的哲学座谈发泄几句,可是到底没开口。要是她这回是个无聊
的约会,那他得把肚子里那些结了疤的闷气迸出来,放肆他说上一个痛快。可是现
在——他简直有点忿恨起来:他觉得她们似乎是假装着办正经事的脸色,故意来堵
住他的嘴的。
他只是提高嗓子加了一句:
“这是大事呀:要是耽误了——嗯,不行!”
“来得及的,”她说。“要是你呆在家里你又得发闷。”
这天他们终于到外面去吃了一顿。去的时候他懒心懒气地拖着步子,一句话也
不说。喝了两杯白干之后,他渐渐有起劲来。他觉得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缺点。
他脸子红红的:似乎全世界都融在他那软绵绵的温暖感觉里面了。
未了——他用着指导的派头谈到了她们的读书。
“哲学的确挺重要。这步基础一打稳了,你们可以看点儿经济学什么的。还有
文艺。……本来是。谁也应该生活得起劲儿。”
女的贪馋地瞧着他,咬着那双人造象牙的筷子。看他那张有点发红的脸,他那
副心平气和的态度,她想:
“他脾气并不暴躁。他能叫他自己冷静下来。”
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一面觉着身子轻快得飘在云堆里似的。
“至于我呢——”黄摩南慢吞吞地往下说,声音可很结实,叫人联想到铁块扔
在石头上的响声。“我先只翻翻书。……健康也得注意:以后要早眠早起。……”
两双眼互相对着一会儿。很柔和的阳光在他们面前流着,把他俩的眼光融成一
片。这里一点也不嘈杂,连伙计走路都悄焇的,似乎怕搅乱了这里又平静又温暖的
空气。
整个世界——仿佛是为了他两个而存在的。
黄摩南看着她那张仰起点儿的脸——比从前瘦了些,还显得有点苍白。本来是,
她近来身体坏了许多;自从春天打了那个两个月的胎,她健康一直没复原。于是他
感到心脏什么的往下一沉。
“你也得注意身体哩,”他叹了一口气。“你太爱我了。……有时候……不知
道怎么回事,我老是觉着亏负了你似的。……”
“怎么呢?怎么会这么个怪感觉呢?”
她眼睛里发着光眨呀眨的。每逢眨一下,就更加亮了些。
男的垂下了视线,默默地啜了两口酒。这热辣辣的液体沿着食道到了胃里,就
一下子散布开来,满肚子都有点发烫。接着忽然——他内部给蒸发出一种莫名其妙
的感伤来了。
他恨不得抱着她痛哭一场,象罪人那样请她饶恕他,请他更加紧鞭策他。这几
年来他简直是在自暴自弃,他成了累赘那么拖坏了她。唉,真不行,真不行!他怎
么能够睁着眼看着他俩萎靡下去,看着他俩腐烂下去?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自己?
碰到了什么鬼呢?
为了要毫不惭愧地做个人,他得做点事——不论什么事。
鼻尖上起了一阵痉挛样的刺痛,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他一把抓住了韵南的手—
—用劲得发了抖:
“你得不断地鼓励我,督促我。……一点也别放松。……要是我不大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