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东西,要死……死……”
汤家驹比先前自由了许多,跟卞德全玩着洋片,说他有几张比卞德全的好。
“我有两张赵子龙,”他用袖子揩一下脸说。“我还有一张薛仁贵——薛仁贵
吃中饭要吃三桶饭哩。”
“薛仁贵我也有。……汤家驹你看这一张:这个象那个洋菩萨,妈勒格蛋!”
妈妈这回可又插了嘴:
“不许骂人!一天到晚说这些死话!”
他俩互相瞧着笑了一笑。
“嗨,”卞德全还拿着那张洋片。“这个要真是那个洋菩萨就好了。巧格力!
妈勒格……”
赶紧住了口,伸一伸舌子。
要真是那个洋菩萨,叫他屁股挨一次打都情愿。吃巧格力当然不能够象吃饭那
么整吞,他得规规矩矩嚼它一下,象常识课本上说的“吃东西要细嚼”那样。不嚼
也行,他只要能舔一舔,知道它是怎么个玩意,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玩意很贵呀,可是。
三姐要做多少天活,妈妈要做多少火柴盒,才能够买一盒那东西呢?
“总要舔一舔,”咂咂嘴说。
卞德全早就知道巧格力是了不起的东西。他也许瞧见别人吃过,可是他是瞎猜
的,说不定是别的糖果。他问过许多同学,谁也没尝过,有些连那名字都不知道。
“三姐做的,三姐也吃不着。”
一连好几天,卞德全散学之后总得绕到野荸荠去看那些盒子,不去就仿佛丢了
一件东西似的不舒服。有几次汤家驹陪他去,可是自从跟汤家驹打了一回架——汤
家驹扭红了他的耳朵,他吐了汤家驹一脸唾沫,两个都给高老师打了二十下手心,
就不跟汤家驹好了。于是他一个人溜到大街上,在那家糖食店门口发愣,只是不把
手指触到玻璃上去。
那些盒子还是漂漂亮亮地放在那里。
三姐说过巧格力是甜的。
“比香蕉糖呢?”——有一天校长给他们香蕉糖吃,他一直还记着。
“傻瓜,这怎么能够比!”
不能比。也许一千根香蕉糖,一万根香蕉糖,四万万根香蕉糖,还抵不上一盒
巧格力哩。
甜的东西卞德全吃过许多,不过这巧格力甜到怎么个劲儿——他可想象不起来。
可是忽然有一次,高老师说巧格力是苦的。
“巧格力是一种植物做的,叫做椰子。巧格力是椰子的……椰子的……”高老
师自己也忘了是椰子的壳还是椰子的肉了,总而言之是——“巧格力的味道本来是
苦的。”
“怎么?”卞德全老大吓了一跳。
仿佛给摔到了冰水里似的,他全身都不舒服起来。说了巧格力的坏话就似乎说
了他卞德全的坏话,他觉得受了委屈,差点没掉下眼泪。苦的,那么贵,谁爱吃!
“苦的,妈勒格臭蛋!”
高老师说呀说的就说开了。哼,巧格力原来还可以做糕饼吃!
“还有呢,西洋人酒席上常常有巧格力……”
于是乐梅江很聪明地说: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做菜吃的,嗯,是咸的!”
“比肉呢?——谁好吃哩?”
巧格力一定还有一层毛,一层皮。把毛刮掉,洗一洗,一块块切碎,下了锅,
就成了怪好吃的菜。
活的巧格力呢——也许象只猪,嘴巴是翘起来的。
卞德全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盯着玻璃里面那些讲究的盒子。一只只巧格
力也在盒子里爬着,嘴巴翘得高高的要找东西吃。卞德全似乎听得见它们爬着响—
—喳喇喳喇喳喇,象金壳郎关在火柴盒子里。……
可是——
“唉,”卞德全又象大人那么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高老师的话,“是植物呀。”
植物。桃花,杨柳,梅子。不错,还有狗尾草。巧格力象桃子那么大,在一棵
树上长着几千几万,一成熟就掉在那些盒子里,笃的一声。于是拿到糖食店去。可
是也说不定象狗尾草一样,四面满长了毛,三姐她们就谨谨慎慎地把那些毛拔去,
这就叫做——“做巧格力”。做得一个不留神,小老板就把她的梢死命地钉一下。
野荸荠里面那些伙计都在做买卖,谈天,谁也没掉过脸来。卞德全就向玻璃走
近两步。他伸手要摸上去,可是到半路里又放下。
那些盒子好象比前天胖了些,大概是那些巧格力大多了,拼命要挤出来。上面
那洋菩萨笑得直眯眼睛,红脸上似乎在冒热气。里面的巧格力准是才出锅的。
卞德全把手指衔到了嘴里,脑顶上有苍蝇也忘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