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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翼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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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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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破洞:寸来长的口子慢慢给拉成了半尺多长的口子。

    老师嘘了一口气,这才又往下讲。一句的未了一个字总拖得长些。

    “这一课上面的小弟弟——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

    “好孩子!”下面一起答,也是把“子”字拖得相当长。

    “为什么是好孩子?”

    七嘴八舌地可嚷成了一片。

    “一个个的说!”他拍了两下手。“会答的举右手。……举右手,不要举左手。

    王绍裘,听见没有——举右手,哪哪哪,这个手,这个手。……康家祥!——叫你

    举右手举右手!你连左右都分不清楚!简直是白痴,简直是!”

    他为了叫自己免得再发一场脾气,就拣一个逗人爱的孩子来答这个题目。

    答案完全是依照书本子上的:

    “小弟弟洁净,看见老师说‘老师早’,小弟弟是好孩子。”

    邱老师嘴角上闪了一下微笑,结紧着的眉毛松了劲:

    “还有呢?”

    “父亲给小弟弟的钱,小弟弟不用,小弟弟不许小妹妹骂仆人。小弟弟一天换

    一回衣裳。……”

    “仆人是什么?”

    “仆人是勤务兵。”

    这句话逗得老师笑了起来。他摆摆手叫那孩子坐下去。这就把嗓子提高了点儿

    ——问他们自己骂不骂仆人,爸爸给的钱用不用。

    回答的又是乱糟糟的听不清楚。里面有许多是——爸爸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钱。

    一个脸上长颗疮的小鬼就老实承认他用了钱;哥哥一天早晨给三个铜子,买个烧饼

    吃了才上学的。不过他们都不认识什么仆人。勤务兵是知道的:一年级里那个刘志

    成的大叔当的就是勤务兵。

    可是另外几个孩子嚷着他家里有这个东西。

    “我家里有,我家里有:就是王长发。王长发坏死了,星期一偷了哥哥两毛钱。

    ……”

    “邱老师,我爹代我储蓄哩。”

    “邱老师,邱老师,余大昌跟黄超对我们装鬼脸子,逗我们笑。余大昌还伸出

    舌头来哩。”

    一下子邱老师脸上又变了颜色,拿黑板刷子把他俩打了二十下手心。然后长长

    地吐了一口气,用手按在胸脯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

    “折磨死我了,折磨死我了!——该死的流氓!”

    他磨磨牙齿。他想他会大病一场,说不定就这么断了气。他那新婚的太太就得

    捧着一个小肚子哭着,告诉别人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男人在生的时候只拿三十二

    块钱一个月,从没有干过什么大事。……

    这里他全身一阵冷,打了个寒噤。他觉得要对这个学校扔下一颗大炸弹才好。

    下课的时候康家祥指着书上问他一个字,他就使劲劈了他一掌,两个脚跳着:

    “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上课时候你的耳朵在哪里,嗯!……你你你!哼,

    你!……唉,这倒霉的生活!……我一定会生病,我一定会生病!……”

    于是捧着自己的胸脯,踏着很重的步子走了开去。

    可是下面几堂课更加糟糕。小流氓难对付——那不用说。隔壁金老师照例又用

    拳头用砚池捶着大半班的孩子,迸出了一种咆哮,还挤出一种紧逼着的哭声。对面

    女老师在教唱歌,她那嗓子高得实在受不住——叫人有种嚼着酸梅子似的感觉。

    还有是丁老师那副兴高彩烈的嗓音,好象他刚刚和出了一副清一色。这就使这

    里孩子们的注意力分散了去,他们似乎在那里羡慕:上丁老师的课多好玩呀。

    丁老师那个教室里——时不时哄出了笑声。

    这么着丁老师就更加起劲,连眉毛眼睛都跳了起来。

    “你们晓不晓得——‘清洁’是什么?”这位丁老师把书擎得高高的,问了一

    句常常问的话。

    全体照例答得叫人很满意:“清洁就是卫生。”

    丁老师点了点脑袋。

    “对了,卫生。卫生是顶要紧的。譬如打疫针,种牛痘,都是卫生。一个人不

    种牛痘——应当不应当呢?”

    “不应当!”

    “嗳,是的,不应当。不种牛痘的人就会象廖文彬一样成了麻子。……廖文彬,

    你为什么不种牛痘?”

    “不晓得,”廖文彬哭丧着脸答,拿袖子揩了揩嘴。

    接着丁老师就指着廖文彬的脸说上了一大套:好象那个小鬼犯了什么错事,该

    记一个大过似的。他一会儿耸耸肩膀,一会儿扬扬眉毛。未了他用两手乱点着自己

    的脸,窝着一张嘴:

    “咦咦咦,都是麻点,都是麻点!啊呀,丑死了,啊呀,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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