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可不大上算,害起病来得花好些钱哩。
“所以——本大医师有权禁止你们生气。”
接着他赶紧咬住自己的舌尖来忍住笑。
金老师可倒反来了劲:干脆骂起街来。胸脯子冲着对方挺着,嘴角边勾起两条
皱纹——用力地迸出一个个字眼。他甚至于用了“劣迹”什么的这些词儿。声调带
着威胁的成份:他来不得他可以拿出点手段来,看他们还能不能在这学校里营私舞
弊!
大家都知道他金老师是省署里的贝秘书荐来的。
于是那对方红着脸说:
“哈呀,何必动气呢。钱的话——我总要设法呀,明后天给你好不好,迟天把
总不要紧吧?”
“不行!”
“那……那……”
那位和事老瞧了一会儿地板,猛地眼睛一鼓,窝着嘴叫了一声“哦!”就抬起
脸来叫别人看他的面子息了怒,看他的面子。这里他指指自己的鼻尖,还声明他口
袋有一块现洋——很愿意掏出来。
金老师并没转过脸来,只是——
“一块不够!”
事务员叹了一口气,右手打着颤似地摸着左手。
丁老师搔了搔头皮,就决计去问两位女老师去借借看。他在她们房里踮着脚尖
走着,脖子一伸一伸的。接着把那两个吵嘴的事叙述了一遍,还装着金老师那副发
脾气的脸嘴。
她们尖声大笑起来:这个搂着那个的腰,在床上直打滚。
那位男先生就更加卖力气,把全套都拿了出来。临走他还对她们作了三个揖,
又立正着把两手举到额头边,然后再学着电影里的武士那么行了个礼。
不过金老师接着钱的时候还是绷着脸。掏出一个铜子来把那块现洋敲几下,对
着窗子把那张钞票照一照,就一声不响地塞进了口袋。
丁老师耸耸肩膀:
“唔,他气还没消哩。他肝脏一定有毛病。”
他拿出一付悲天悯人的眼色来瞧着那双红眼睛,有时候得瞟邱老师一下——好
象怕这一位骂他多事似的。一面可又屏住呼吸,想听听那张厚嘴唇嘟哝着些什么。
邱老师把视线打书上移到事务员身上——瞧着他踮着脚走出门去,还晃过那张
长脸来膘金老师一眼。
“真是孱头!”邱老师把嘴一扁。“他一定是到厨房里去对长寿发脾气去了,
哼!”
他知道丁老师动了动脸子要跟他说话,就赶紧收回了眼睛——装做专心看书的
样子,一面摸摸自己的右边胸脯,静听着自己的呼吸。
那位训育主任还绷着个脸,翻着两片厚嘴唇——动呀动的,一看就知道世界万
物都得罪了他。一上了课就更加容易动火,瞪着眼瞧着那班孩子——总巴不得挑出
一点错处来。
“王乾生!”这位金老师走下了讲台。“我叫你回去把扣子钉好,为什么不钉
好?”
过会儿他又咆哮着:
“老师跟你说话——你应当怎样?坐着说话么!”
那孩子慌慌地站了起来。又黄又瘦,脸上干巴巴的——叫人疑心他不是个有血
有肉的动物。
金老师瞧着他那副样子就格外生气。
“说呀,说呀!扣子为什么不钉的?你家里的人死光了么。……天生成的流氓
胚!花子胚!……说呀,说呀!”
这里他使劲扭着别人的耳朵摇了几摇。
“我……我……”王乾生拼命忍住哭,声音打着颤。“我妈没有工夫……她要
……”
“嗯,你总有理。你总有理!你这!你这!……”
拍!——这么劈了一个嘴已,那孩子给打得倒到了座位上。
“你这个流氓家庭!——你这个!”训育主任咬着牙,脸子发了白。这里他忽
然在那张小矮桌子上捶了几下,震得他们的笔砚直跳着。“混蛋!——你这个混蛋!
叫你坐着回老师的话啊?……手伸出来!”
他随手拖来一块砚池,用着他全身的劲打着那个的手心。这教室里就响着一种
紧张的,叫人感到压迫的脆声,还混着那种压得嗓子打颤的哭声。有时候那个小鬼
忍不住用那只手来挡一挡,于是分明地听到了敲着骨头的那种又麻木又沉重的响声。
直到他膀子发了酸才放手。那双红眼睛还是突出着。
“不许哭!……再哭!”
于是掏出一块手绢来揩揩左手,在学生座位中间巡行一遍,走到了那个西装孩
子跟前他才平了气:
“曾珍,坐好。这样坐着背要驼的,晓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