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抿了抿嘴,他有桩事情想不透:任家鸿的父亲是局子里的技正,拿三百来
块钱一个月。干么要送儿子进这个小流氓的窝呢?于是很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任家鸿全没顾到这些委屈。他仍旧穿得那么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很光,
玩得挺活泼。把球一扔给了那个穿鹅黄绒衫的同学,他自己就冲到了几个女生跟前
——把钱素贞正踢着的毽子抢过来狠命踢了一脚。
那位女同学一扭,人造丝的新夹袍就闪了一下亮。她拿她平日唱《别特快车》
的高音嚷道:
“要死了,你!杀头的!”
任家鸿打着哈哈,身子一旋,顺手在一年级的尤福林那个癞头上打了一掌——
劈!
尤福林身子跌开了几步,捧着脑袋哭了起来。
这么着楼下就照例来了那么一套——吵嘴打架。五年级的尤凤英把尤福林拖到
她自己身边,冲着任家鸿讲理。绷着她那张蜡黄的脸子。嘴唇愤激得发了白。
“哼,”邱老师瞪着眼自言自语着,“这简直是个泼妇!”
任家鸿可睬也没睬她,只笑嘻嘻地在打他的球。
不知道怎么一来——许多人卷了进去。钱素贞竟放下毽子不踢,冲到尤凤英跟
前,两手叉着腰,嘴角往下弯着,脖子一挺一挺的:
“唷唷唷,希奇巴拉!这样打一下就把你弟弟打死了,可是?……唷唷,这个
姐姐真了不起!怪不得老师说我们学校有个泼妇哩!……”
“什么,什么!……你们凭空欺侮人,你们!……”
任家鸿正用劲扔出球去,满不在乎地插了一句嘴:
“打了癞头——我还晦气哩。我不叫尤福林赔偿损失还算是客气的。”
于是一些小流氓竟骂起他们来。余大昌也跑进了人堆里,挥动他那个满是黑垢
的膀子叫:
“欺侮人,不要脸!真不要脸!——还当级长哩!……”
这可逗得邱老师又发了脾气。他狠命顿着脚,拳头在栏杆上捶着:
“余大昌!余大昌!你你!……滚进去!……”
瞧着那个小鬼的的确确已经退了开去,他才拖着丁老师走进他们的房里。他嘴
里还咬牙恨着:
“嗯,这种生活,这种生活,尽是些小流氓!混蛋!该死的东西!”
二
这房间铺着三张床,就显然很紧凑。中央摆着“品”字形的几张桌子,上面堆
满着学生们的课本。
房边一条铅丝上挂着些毛巾,有一条还在滴着水,把粉墙上也弄得湿渌渌的。
那上面贴着的一张信纸给浸得变了色,红线糊成了一片。只有那些字还是很分明,
很整齐,看来竟象是凸出了纸面似的。
鄙人因患沙眼,请勿用鄙人手中,并原谅鄙人为荷!
金梦周启
这里只有丁老师钉着的几张风景明信片算是装饰品,其余的就全是些布告——
都是那位训育主任金老师的手笔。靠痰盂的地方就有“请吐痰入盂以重卫生为荷”。
门上呢——“闲人免进贤人进,盗贼勿来道节来”。
窗子旁边那张可是新贴的:
“鄙人就寝以后,请勿喧哗,以免妨碍鄙人睡眠为荷!”
下面照例签了一个名——总是用的草书,几乎叫人认不得,不过一颗图章盖得
挺鲜明,旁边还有一圈油。
金老师桌边墙上也有一张他自己写的:“训育主任席。”这条子很短:当时写
好本来加了个感叹符号的,不知道为什么——贴上去的时候把它剪掉了。
桌上也粘着一张东西跟它瞟眼睛:“非经鄙人允许请勿动用鄙人之书籍为荷”。
接着是一条粗大的感叹符号,然后是签名式。最后是一颗私印。
邱老师瞧一眼那些纸条,就得拿鼻孔哼一下:
“哼,这俗不可耐的家伙!”
现在那位训育主任正跟事务员皮老师吵着嘴:瞪着一双红眼,拍着桌子嚷着,
他不相信学校里连两块钱都没有,这分明是同事想要排挤他。右手指指皮老师的脸,
又使劲在桌上一拍。
那位事务员的长脸缩短了些,撑着的脖子也松了劲:
“怎么呢,怎么是我排挤你呢?”
不管他们怎么闹,邱老师可老一个不开口。没那回事似地点着一支烟,慢慢地
翻开一册《英语周刊》来。
“嗯,要动武了,要动武了,”他想。
只有丁老师忙着替他们调解。他装着哈代那副脸子,低着嗓子告诉别人——发
怒是不大卫生的。于是他拍拍金老师的背,耸耸肩膀说了句俏皮话:为了两块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