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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翼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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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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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东西!……你还站在这里!”

    他一面顿着脚,连楼板都给震得哆索着。

    一会儿他可又懊悔起来。干么要发那么大的气,别人不是说他有心脏病么?

    他拼命调匀自己的呼吸,脸上装做没那回事的样子。腿子跨起来踱着,步子来

    得很慢。手捺在右边胸脯上:他记得心脏是偏在右边长着的。

    院子里安静了许多。孩子们都害怕地瞅楼上一眼,就马上做出一副很规矩的派

    头。

    可是他们脸上总露出了一股野相。

    “唉,这家学校是白办的,这家学校!”

    他眯着一双眼,鼻孔里吹了一口气。

    等那位高个儿的丁老师到走廊上来晒太阳的时候,他就对别人发起议论来。

    “我们这家学校真是没办法!”他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要知道,我其实并

    不是悲观……”

    这么声明了几句,他就把那本书卷成一筒——拿来打手势。胸脯拼命挺着,好

    象他在对几千听众演讲。

    开头就谈到余大昌他们的脏衣裳:他把这分成五点来研究。每一点都有他独到

    的意见。说到了几句精彩的句子,他就得重复两三遍。

    每逢他的视线一落到对手脸上,就忍不住想:

    “这个鼻子长得多俗!”

    不过他仍旧说得那么起劲:全校的人——到底只有这位丁老师领悟得到他的议

    论。

    丁老师全神贯注地听着。有时候他得插句把嘴,一面在脸上做出一副逗人笑的

    样子——告诉别人他是在说俏皮话。据他说这是一种“维他命”。

    于是他耸耸肩膀,下唇往外面一翻:

    “哦,他们家庭教育太好啊:专门叫他们养虱子的。”

    然后把大拇指顶到鼻子上,其余四个指头在空中招了几招。

    他手指上老沾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不是碘酒就是红药水。

    原来他是一个护士学校出身。他可喜欢别人叫他大夫。这么着他在这里除了教

    课——还担任上卫生事务。佟校长夸过他这一手的:嗯,要讲到打防疫针,种牛痘,

    那真是丁老师的拿手。

    不过邱老师总是讨厌他的鼻子,就是发议论的时候也没放松。

    踱到墙壁跟打转身,邱老师趁此狠命瞅他一眼,就在肚子里说:

    “真古怪,他鼻子简直象个叭儿狗!”

    嘴里可在报告一个统计:全校的学生——小流氓倒占三分之二。这批家伙怎么

    教也教不好。他苦着一张脸,仿佛他在三伏天里晒着太阳似的。眉心里那撮汗毛就

    显得格外浓。

    他挺有把握地下了个结论:没有家庭教育的——怎么受学校教育也没用。哼,

    还花这许多钱来替他们办学校哩!

    “这个我无以名之,名之曰教育的浪费!”

    把这句话重说了两遍,就庄严地看看那一位的脸。

    丁老师摸摸下巴,深呼吸了一下。他有点替这位同事抱屈:一个师范科的高材

    生——毕业文凭是第一号,年纪又那么轻,可叫他去对付小流氓!

    他觉得这里该说几句正经话。他把脸上装点得特别严肃,反而叫人疑心他是在

    开玩笑。嗓子提得相当高,表示他没有十二分失望:这学校里到底还有些很象样的

    孩子——穿得挺干净,懂得怎么叫做卫生。他们的父兄是规规矩矩的职员,给子弟

    们好好教养过来的。接着他又用一个医生的资格来苦苦地劝了邱老师一阵,因为一

    个害心脏病的可不能随随便便动感情。

    未了他还加了点儿维他命:

    “我们这个学校怎么是白办呢,嗯?要是不办,那你跟我的饭碗就都——”

    两只手一摊,学着魔术团里的小丑那种派头,带七成鼻音说了一句——“凡尼

    尸!”①

    ①凡尼尸英语Vanish的音译,意为:“没啦!”

    于是静静地等着别人笑。

    可是楼下忽然吵了起来:拍着手跳着,嚷成了一片,“任家鸿!”“任家鸿!”

    好象连粉墙连太阳也都叫着这个名字。

    任家鸿挟着一个篮球走进大门来,跨着尺多长的大步子,那件花呢的春季大衣

    就飘呀飘呀。

    “任家鸿,我们打球,我们打球!”

    “任家鸿,我也来一个!许不许?”

    “嗯,你这个屁眼鬼!”任家鸿用十几岁孩子常有的那种嘎嗓子叫。“好,来

    来来!——把我大衣送到教室里去!……喂,书包也拿去!”

    丁老师两手搁在栏杆上,耸着肩膀,爱笑不笑地瞧着他们,一会儿又瞅邱老师

    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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