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夜空行一下深呼吸。她没表示接受,也没表
示拒绝,只迸出了一句:
“唷,真是!”
那个大汉就很快地说了起来,又简单,又有条有理,并且他完全站在蜜蜜这方
面来打算的。想想罢,她就算是个傻瓜——也该对他那位朋友拿出点儿爱情来。那
个金维利往后还会接济她,会写文章来抬高她的地位。这里他理理领结,把脖子伸
一伸,盯着瞧着她。
他俩听了会儿屋子里的吵声——似乎谁跟谁要打架。
阿胖瞟了那边一眼。他显得有点着急的样子。可是他仍旧把这题目谈了下去。
“你晓得的:他爹也可以帮你的忙。那个老头儿在约翰洋行里抓总,来往的都
是好老。他们可以专门替你开家咖啡店,再不然替你办一家电影公司。……”
“我知道,”她又嘘了一口气。接着对远远的淡红影子沉思起来。
那些散散落落的灯光耀着他们的眼:天上看不见一颗星,也看不出有云。有时
候飘过来一阵风来,就带来一股煤烟气,还夹着什么地方刺鼻子的石炭酸味儿。
女的给那大块头拦到了客厅里的时候——那对吵嘴的人可已经对骂起来了。
桌子布全成了湿的。上面躺着一只杯子。金维利一个拳头放在它旁边:漂白过
似的手背上突着一条青筋。
现在上海横光可不管有没有女人在场,只伸直个食指指着媚姗先生的脸,伸冤
似地冲着金维利直嚷:
“他总想吃住我,他!……嗯!嗨!……你配看我不起,你配!你抄袭了我的
文章,你你!……”
那个瓜子脸发了红,睁着他那只有点媚态的眼睛,矜持不住地咆哮起来——飞
出了两三颗白沫:
“触那娘格×!……我抄依啥格文章,我抄侬啥格文章?”
丁闻紫先生皱着眉毛笑着,挥动着手劝他们。身子可站得远远的。两只脚在地
下画着弧线。他还垂下视线瞟它几眼,似乎要看看这双尖得带俏的脚——运用得合
不合适。
两个吵嘴的更加靠近了些:上海横光在什么时候又突进了一步。
“你抄的,你抄的!”他脖子伸呀伸的。“我那篇《水门汀味的忧郁》你抄了
没有?你你——唵,老实说!……还有句子,还有——哪,‘堇色的色情之梦’,
哪,‘椰子味的眼睛’:你都抄,你都你都……”
媚姗先生对大家摆动着手,连脖子都发了红。看那劲儿比刚才软了点儿:
“怎么是抄,怎么是抄?写这一派文章——当然只好用这些句子。此外叫我怎
么写呢!……哼,抄!你也是抄来的!你连名字都抄!——你想专利,阿是?……
这个屈死!……”
“还有!还有!嗯!”那个吸足了一肺的气,“还有——还有——‘亚热带的
色感那么地冒着奶油色的Pepermint①之味的一颗替星似的十九岁的年轻的心!’
……”
①薄荷油
他一口气说着。看着看着他身子渐渐弯了起来,好象火上烤着的一块牛皮。他
已经吐尽了肺里的气,可还挣扎着把这句子说完,脖子上就突出了一条青筋——一
歪头扭脑延了上去,在什么地方隐下了一截,一直到额头上又显现出来。
阿胖一直乱晃着手要劝开他们,鼻子汗油油的也没去揩。
那位上海横光马上再吸了一口气,把身子放直了些:
“这句也照样抄去!嗯,真不要面皮!——快四十岁的人,还抄‘一颗十九岁
的年轻的心!’……”
这句话可伤了媚姗先生的心:发红的脸成了白色。他抓紧着拳哆索着,修得尖
尖的指甲陷进了手掌肉里。牙齿死命咬着:那张平滑的腮巴上隆出了一条肉。他要
冲过去揍一家伙。
可是正在这时候——金维利冲着上海横光吼了句:“不许吵!”
于是媚姗先生身子一震。沉住了一会儿气,他抽动着眼皮对大家诉着理。嗓子
给提得很高,有时候发出了一两声女音:
“他说这个话!你们看!……我倒同你比比看——哪个老!……瘪三末,你是!
西装都穿不象样,西装!——西装——哼,吴淞路买来的旧货!……比比看,哪个
看来年轻!……维利你晓得的,哪——”这里瞟了蜜蜜一眼,“我那些化妆品——
唵,唵,有些连‘Moderngir’都还不晓得牌子哩!……”
“哼,抄了就算作家!”那个对手又弯着个身子,没理会别人的话。“我真不
懂:抄来的文章倒——倒——倒值两只洋一千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