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那些材料,只会谈那套理论,什么什么
的出路,叫别人别拿恋爱去耽误正经事,叫别人别做出那付爱娇的劲儿。
她希望他俩老是在一块——搂着不断地亲嘴。他得发疯似他说着“我爱你”,
“我爱你”。他得把她当做全宇宙顶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连那些字眼都要避免,只是——“那个”!“那个”!
“他爱得太随便,”她一想到就得掉下泪颗子来。
譬如说罢,他来找她的时候故意那么——瞧瞧他那胡子,他那头发,那双鞋!
有时候她可就发起脾气来。老柏一问那些书,那些材料,她就大声嚷:
“真是!见一次问一次,腻死了!你简直把我当作什么事也不懂的家伙。你简
直是——简直是——是侮辱我!”
“嗳,问都不能问么:我瞧你近来……”
“我被你侮辱惯了的,我被你……”她哭。“你老说你丑,你分明是挖苦我丑,
你老是……”
“怎么回事,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明白,你别当我傻子。……你狡猾。你分明不爱
我。……可是你的方法很巧妙:你说什么不要把恋爱耽误了正经事,你说你有许多
事没做,这样你就可摆脱我,你可以……你可以……”
她想他会一把抱住她。可是不。
“什么,”他脸绷着。“假如你这么想,那可……”
“你明明不爱我,你明明……可是你有大篇理论来做辩护,你当我是……”
“这你可连原则上都……”
“又是那一套,又是那一套,你要是……你可以走……”
男的叹口气。
“那还谈什么!”咬着牙说。“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是……”
戴上帽子就走。
女的追。
奔了那么一二十丈远,女的跑上去揪他回来。
“怎么?”他站住。
“刚才是我说着玩的。”
她笑着。身子摇着。脸斜着瞟着他,揩揩眼泪。
于是他又说了那么一套。她相信他的。谈呀谈的又问到那些书那些材料。一面
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还是什么事也没做。
“这么着可真不是个劲儿:你得克服。”
“唔。”
“那些个材料你还我罢,我交给别人去……”
“不,”她撒娇地摇摇脑袋,连身子也摇了起来。
男的耸了耸肩。他想叫她往后别那么扭扭摇摇的,可是不好怎么开口。
那些材料就在家璇那儿搁了一个多月。见一次问一次:他问过她十二次。
老柏每次都回得很晚,在洋车上打盹。一想到什么事都没做,他就着急起来。
有时候想发脾气,可是不知道这应当怪自己,还是应当怪别人。他上床好一会睡不
着,耳朵边老叫着她那说得又快又尖的一大堆埋怨话。
“真糟糕。”
朋友一问到他——他就这么句话。
“怎么?”
他皱着脸说:
“她要温柔:除了温柔就没有世界似的,人身上怎么出得那么多温柔呢。精力
总得用在更重要的一方面呀。”
他去找她的时候就老觉得有个重东西压在他脑顶上。不错,他得安慰她。他得
想出散步的地方来。他得搜出一大堆话来说。他得忍住呵欠,而且不提到那些要做
的事。
于是亲嘴:这成了例行公事。他一面抱着她一面想:
“将来同居之后一天得亲几次嘴呢?三十个。……对不起,也许是三十五个。”
要是少了一两个她准得哭,“你分明不爱我了,你分明不爱我了。”这么着他
就得把那些纸张推开,一把搂住她——也许还得打翻了蓝墨水瓶,书上纸上都弄得
乱七八糟。
“对不起,将来我得用墨盒子写字。”
他瞧着她眼球上那块青的。
“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来?”
“没有什么,”他把右手合在她左手上——比她的长半寸。
她在数着他的眉毛似地盯着他的脸:他眼角上刻着几条横皱,象蚌壳上面的花
纹。眼白上有几条红丝。眼黑空洞地对着前面的地下。
“我看出你的确厌倦了,”她拼命装着平静的声调。
男的瞅她一眼,舌子给拴住了似的:
“我觉得我们这么下去……嗳,真糟糕,我每回来找你——我老觉得是——是
——还一笔债似的。……”
沉默。
他掏出火柴来点了烟。
“你现在简直什么也没做,这么下去……我呢可也一大堆事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