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也不动——一个劲儿盯着他。
他嘴唇挺吃力地在运动。嘴上下巴上稀稀的几根胡子,象地下的青草。右耳边
贴着一个圆疤,光滑得仿佛是一面铜镜。他嗓子提高的时候,那面铜镜和那些青草
什么的就地震了似地波动起来。
“我们的那个不是偶然的:我们是……”他打了个呵欠。
忽然他脸上痒了起来:他才发现她的脑袋已经搁到了他肩上,他就伸出手围住
她的背。
话可总得说完它。于是背书似地告诉她:他反对小姐少爷式的“那个”,他反
对喝水论的“那个”。顶标准的“那个”应当建在僚友关系上面:两口子走着一样
的步子,能合作,“这就是说,配偶要是个同志”。
而他俩的“那个”正是这么回事。
是啊,正是这么回事。
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你很有希望,”他两手捧起她的脸来,“你将来……我们将来……是的,我
们的‘那个’能促进我们的工作……”
两个鼻子相隔只有半寸远。
老柏鼻孔里呼出一股大葱味儿,叫家璇感到受了压迫似的。
“又吃过大葱了吧?”她小声儿问。
“唔。你讨厌这味儿,是不是。”
“一点也不。”
仿佛是要证明她的不讨厌这味儿,他俩亲了个嘴。接着两张嘴又撮在了一块。
她箍着他脖子。
他搂着她的脊背。
她的眼睛闭着。
他的眼睛——那是张开的:瞧着她,相隔得太近,他成了斗鸡眼。
她呼吸得有点急促。那可不知道是因为激动了,还是因为他的大葱味儿压迫着
她。
这么着过了两三分钟,两张嘴才分开。
“你胡子刺人哩,”她还箍着他脖子,瞧他眼睛,瞧他腮巴子,瞧他的嘴,象
在赏鉴一件艺术品。
“我有三个星期没剃了。”
这些胡子到底不怎么漂亮:在嘴上画成了个“八”字,人中附近一根也没有。
还有几根是黄的,还有几根是棕色的。
而且鼻孔里还有一根毛长到了外面,也不去剪一剪。
她觉得男的仿佛是故意装成这模样。头发从来没梳一下,背头不象背头,分头
不象分头。鞋子上全是黄泥。蓝布袍子上还有两块油迹。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
看来似乎他今天没洗过脸。
干么他不修饰一下?
“你要是打扮起来的话……”她微笑着。
“什么?”那个吃了一惊。
“我觉得你的……你是……嗯,真是。我想不出一个相当的字眼来说。……你
从来没修饰过么?”
男的在女的腮巴上亲了一下,啵的一声。
“我上你这儿来——可没想到要修饰过。我这张尊容,对不起,修饰起来也没
什么大不了。”
家璇把鼻尖子皱了一下:
“你故意这么随便的,我知道。你把我不当回事。”
“怎么,我……暖,你又来了,怎么你老是……”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是我追你,你以为怎么样我也得爱你,你把我……譬
如是,譬如是……”
老柏笑起来。
“你叫我打扮得象兔子①一样么?”
①旧时对男妓的浑称。
“不单是这件事。总而言之你对我……”
箍着他的两只手松了下去。眼睛盯着前面。
瞧这劲儿可不是说着玩的。
“我从来没对你随便过。我对于‘那个’,我是,暖。你知道我生活跟我的思
想是……”
“真是。别谈理论了罢。一说起来就是那么一大套。”
“可是我……”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手背上贴着一小块橡皮膏。
“手破了么?”
对面有一双男女踱了过来。女的眉毛一直描到了两鬓里面,腮巴上糊着橙黄色
的粉。男的低着脑袋在跟她叽里咕噜,只瞧见他那一脑顶头发——亮得叫人打喷嚏。
老柏难受地想:家璇叫他学那样的男人么。
那一对在他们前面愣了会儿,又折了过去。
家璇从地上捡起些花瓣,拿在手里揉着。
“我太爱你了,我每天……”她瞅他一眼。“我什么事也做不下,一天到晚做
梦似的。可是你……”
“嗳,你得想想更重大的事。两性间的‘那个’可并不是生活的全部。”男的
抱起她的脑袋来。
“你总是……”她脸子被捧得仰着,视线就横过鼻子的两侧到他脸上,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