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制造者
天晴得没一丝云。太阳影子挺光烫。
日历上的字是红的。
这一点不含糊是个好日子。公园那些地方全是些人:女的男的一对对紧挟着走,
生怕对手逃去似的。
一些打单的家伙可不怎么舒服,叹口长气。
“这天气真无聊。”
“要是有个把娘们儿挟在手里……”
“麻烦劲儿。这天气叫人什么事也干不了。”
“真奇怪,我们脸子也不见得比老柏坏到哪里,他恋得着爱我们就恋不着爱。”
那个所谓老柏只笑了笑。
“老柏,你舅爷没写信告诉你太太么?”
老柏摇摇脑袋:
“连我那位舅爷也没知道。”
“她家里可知道?”
“谁?”
“家璇家里。”
老柏又摇摇脑袋。
停停。
“她哥哥把我当个忠厚长者哩。”
“真糟糕。她哥哥也许以为你是个天阉吧。……那位哥哥也太天真:竟放心交
个妹妹给一个男子汉去照应。”
点着一支烟卷,老柏坐到椅子上。他觉得朋友们对他还有点误解,就吐了口牛
奶似的烟,哇啦哇啦谈起来。
“我跟家璇的那个可不是偶然的。……”
他一提起爱呀恋的那些字眼总怕肉麻,就老是拿“那个”来替代。
“我对于那个——可一点也不随便。我不象香肠那种态度,香肠的烙蛮死①是
……”
①Romance(罗曼史)的谐谚性音译
别人打断他:
“我知道,我知道。别耽误你的工夫,你赶快去幸福吧。有人等着你哩,唉。”
说了又哭丧着脸叹了口长气。
“对不起,”老柏戴上帽子就走。
没有一点儿风。全身被太阳晒得软软的。
老柏的右手插到衣袋里,打算着今天跟家璇到哪儿去。她那学校的会客室里可
不能久坐。况且这么个好日子——不出去逛一会也不成话。
可是上哪儿逛去,每次他俩见面的时候就把这当做个难题。
“上哪儿去?”他问。
“随便。”
“大便还是小便?”
女的就响着电铃似的笑起来。
男的想着,搔着脑袋——头发里落下些灰白色的雪片。
“城南公园行不行?——有海棠。”
“好罢。”
“怎么你老是不出一点主张?”
“我觉得你一切都是对的:我随你。”
这么着就是城南公园罢。
他俩在海棠树下走着,手抓着手,靠得紧紧的。女的比男的矮一个脑袋。
一些蜜蜂嗡嗡嗡地叫,听着这声音就疲倦得要瞌睡。
树下有些一对一对的走着坐着。那些打单的总是注意地瞧他们一下。
老柏把步子放慢,掏出一支烟卷来点上了火。
“这儿人太多,讨厌。”
“假如只有咱们俩,那也没意思。”
她瞧着他,过会儿又说:
“我希望都是些一对一对的:譬如是——譬如是——是我们的配角。……我老
觉得这世界只是我们两个人的。”
两个人在树下弯弯曲曲走着。
“你那篇恋爱论文写完了没有?”她拼命跨大着步子好跟他的步伐一致。
“没哩,”男的轻轻嘘口气。“你对我那篇文章的立论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我是完全同意的,可是……可是……不过我老是想到……”
“想到什么?”
没答。只是伸出右手,拦过老柏的腰后去抓住他的右手。
走一步,他俩的肩膀就挤一下。老柏发现他跟她的步子走错了,于是换了换腿。
“你想到什么,嗯?”
“我老是害怕。”
“你还是那句话——怕我不那个你,你真……”
“我还是那么想:爱是容易幻灭的。”
她眼盯着地下,过了那么两三秒钟又猛地回过脸瞧着他,抓着他右手的那只手
也紧抓了一下。
老柏四面望望:这儿没别的人。他停了步。
“我不是说过的么:小姐少爷们的那个当然得幻灭,可是我们……至于我们的
那个……”
他手撑在一棵树干上。她两手搭在他肩上。
“总而言之是这样,”他瞧着她的眼睛,她眼白上有一小块青的,“正确的那
个是不至于幻灭的,那个是……那个那个是……咱们坐下来罢。”
接着老柏就把说过三十六遍的话又说一遍。
她眼珠子